从宜宾县衙出来,顾云霁胸中郁气难消。 虽然最后的结果达到了,但从里长们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看出,他们对洋芋种植一事并不积极,甚至还很是抵触。而且顾云霁后面又去看了好几个镇,发现这并不是福兴镇的特别个例,而是整个叙州府的普遍现象。 里长是最底层一级的吏目,广大百姓的代表,既跟这个时代的普通民众一样,眼界狭窄,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弱;又沾染了一些上层吏目的官僚主义气息,在各自的村子里权力很大,面对村民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他们想,就能将官府下达的消息全部阻绝。 偏偏里长对各自村子的情况了如指掌,跟每个村民都说得上话,官府人手有限,想要上行下效令行景从,仅凭府衙的吏目和衙役根本不可能完成,最终还是得靠里长。 推广洋芋这件事,比顾云霁想象中还要难。 顾云霁愁眉不展地走在回府衙的路上,却见张翠英一脸兴奋地走过来:“顾大人,洋芋种子还有吗?我们村子不太够,家家户户都想要。” 顾云霁诧异地看着她:“你确定?别村的里长我硬塞给他们都不要,你们村子居然还不够?” 张翠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或许是他们不知道洋芋有多好,所以才不愿意接受。我们村子不一样,之前我替大人种洋芋的时候,为了避免泄露,都是请的本村人做长工,洋芋高产的事情,他们都是亲眼见过的。” “先前担心会坏大人的事,我都不让他们说出去,给他们憋得不行。后来听说大人您要免费发种子在叙州府推广,个个高兴得不行,立刻就告诉了家里人,这事早就在我们村子里传开了。” “得知洋芋种子只发给里长,大家都很失望,央我来问问大人您,能不能破格多拨一批种子给张家村,让每家每户都种一点?” 说到这,张翠英又连忙道:“当然,大人如果很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我们肯定还是遵循大人的安排。” 在别的镇进展得不顺利的前提下,难得张家村的村民们这么积极,顾云霁低落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自然不忍心拒绝:“这个没问题,刚好府衙还剩一批种子,就给张家村再拨一千斤良种,至于每家得多少,你们自己分配,怎么样?” 张翠英高兴得眉开眼笑:“好好好,没问题,多谢顾大人!” 要到了种子,张翠英欢天喜地地走了,可张家村一个村子的积极不代表别的村子也很积极,从整个叙州府来看,百姓们对种植洋芋一事兴致不高。 几个月后,除夕前夕,发给里长的第一代洋芋种子算算时间也该成熟了,顾云霁随机走访了几个村庄,打算看看情况。 不出意外地,情况很糟糕。 当初那些里长在顾云霁面前,迫于他的威势唯唯诺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心里一点都没重视。 有不少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回去之后根本就没种,洋芋在家里堆得腐烂了都没人去管。还是远远地听说官府来检查了,这才着急忙慌地准备处理掉,结果好死不死迎面撞上了顾云霁等人,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还有的人一百五十斤洋芋种下去,结果就只收获了四百斤左右,还固执地声称洋芋产量就这么高,其中没有猫腻。最后是在顾云霁的再三逼问之下,对方才肯承认当初有一半的种子都被他们吃了,根本就没有全部种下。 甚至还有个别离谱的,洋芋一拿回去就分发给亲朋好友吃掉了,一丁点儿播种的洋芋都没留下。听说官府要来检查,他们害怕被责罚,居然别出心裁地搞来几十斤芋头,用染料生生地给染成了黄色,拿到顾云霁面前硬说这就是洋芋。 顾云当时的脸色比那“洋芋”还要黄,气得差点没当场撅过去。 当然,其中还是有不少人对此事十分重视,回去按照官府的要求一五一十地将洋芋种下,结果这又导致了另一部分乱象的产生。 有的人诚惶诚恐,生怕办砸了官府交代的事,把洋芋种下之后,时不时就去看看,三天除一次草,两天浇一次水。因为过于不放心,洋芋长到一半还挨个挨个地拔出来看看长势如何,结果毫无疑问——全部种死了。 经过一番走访抽查,最终大概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里长原原本本地完成了官府交代的任务,结果很不如人意。 消息传到知府官宅中,严正谦简直快笑痛了肚子:“我早就觉得这事不靠谱,顾云霁还非要去做,现在好了,搞砸了吧?根本就没几个人愿意种!还好当初我没同意拿钱,不然我这个知府也得受牵连。” 师爷庞福同样幸灾乐祸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人愿意种,福兴镇的一个里长回去就好好地种下了,最后收获了一千二百多斤洋芋!结果那家伙看产量这么高,贪念一起,藏了整整一千斤在自家,只拿出来两百多斤发给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