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前一刻还是笑盈盈的,突然之间却变了脸色,质问自己没给顾昭熙缠足。徐书华心头微沉,面上笑容未减,好声好气解释道:“缠足太疼了,熙儿好动,我们就没给她缠。” 冯氏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斥道:“这是什么话?仅仅是因为怕疼,就不缠了?有你这么做母亲的?你这不是害孩子吗!” 这话说得重,徐书华神情微僵,笑容淡下去:“堂婶莫不是误会了什么?熙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会害她?左右缠足只是小事,缠不缠又不影响什么,哪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眼下缠足的现象虽然不少,但并不是很常见,就算是富贵人家的女子,也不是非要缠足,徐书华小时候就没缠。 但她曾经有一个缠足的闺中好友,脚确实比普通女子小些,然而行动受到了很大限制,多走一会儿就要喊脚疼。鞋子脱下一看,双足严重变形,触目惊心,给徐书华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那时她便觉得缠足不是个好东西。 后来徐书华嫁到了顾家,发现不仅自己没缠,顾云巧、郑秀云等人都没缠足,便觉得缠足不是很重要,顶多算是个人的选择罢了。后来生下了女儿,长辈们没提,顾云霁也没提,她便渐渐淡忘了此事。 冯氏闻言把眉毛一横:“什么叫做不影响?影响大了!最直接的就是影响到你女儿将来的婚事,让她可能嫁不出去!现在男人多偏爱小脚,你女儿一双天足,将来哪个婆家肯要?” 这话说的,仿佛顾昭熙是个物品,生来就是为了嫁到别家去似的。 徐书华听得心里不喜,然而冯氏是长辈,她不好直言反驳,便端起茶杯做掩饰,淡淡道:“堂婶您说得太严重了。咱们当年也没缠足,现在照样好好的,婚事嫁娶可曾遇到阻碍?” 冯氏板起脸道:“当年是当年,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风气转变。我孙女十七岁,去年刚开始议亲,本来相中了一户人家,方方面面都满意,眼见着都快定下来了,结果人家一看咱们家女儿是天足,立刻就翻了脸,断绝了往来,更莫说结亲。” “我当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四处一打听,才知道现在好多地方的男人——尤其是咱们江南,都偏爱缠了足的女子。觉得一双小脚精致秀气,大脚粗鄙,不喜天足女子。” 说起这些,冯氏也是脸色难看:“近几年来,但凡是缠了足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好嫁,养儿子的人家都抢着要。枉我们徐家书香门第,家中女儿个个都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却因为一双天足被人挑挑拣拣,剩在后头。” “我孙女没办法,已经十多岁了,现在缠也来不及。你女儿年纪还小,总不能让她再吃这个亏,趁着现在小孩子骨头软,早早地缠了足,也免去将来许多苦楚。” 徐书华听得秀眉微蹙:“前些年还好好的,缠不缠足并不打紧,也不见哪家女儿因为天足嫁不出去,如今怎么严重到了这个程度?云霁他们老家是松江府的,同样地处江南,也未曾听说过缠足风俗盛行至此啊?这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 冯氏轻哼:“谁知道呢,一传十十传百,看见别人是这样,就都想学呗。莫说人家,就说我那混账的小儿子,自己都是当爹的人了,见人家娶了小脚媳妇心痒痒,非得让我们也给他寻个小脚的妾室,不然就闹个没完,直到前些日子纳进门,这才消停了。” 闻言,徐书华胸口顿时郁了一口气,压了几番都压不下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别人家就算了,咱们家怎么能也这样呢?这本就是不正之风,害得堂侄女婚事有碍,就应该严厉抵制才对。” “我们徐家是绍兴大族,咱们一开这个头,就会更加引得成千上万人追捧,届时天足女子反倒成了罪过,咱家女儿想不缠足都不行了。” 儿子再不成器,自己能说,别人却说不得,何况徐书华还是晚辈。 听着她话里话外隐含的诘问,冯氏把脸一垮,冷声道:“你这是在怪我管教儿子不力,纵容了这种风气?” 徐书华一怔,连忙低头道:“晚辈不敢。” 同样是徐家嫡系,长房和二房形成了鲜明对比,长房人丁稀少,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徐承裕就不说了,官至内阁首辅,儿子徐书景如今在户部任职,职权渐重,前途光明。 女儿徐书华也嫁了一个好人家,松江顾氏是江南有名的士族,丈夫当年就是一甲探花,眼下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知府。二房空占个族长名头,却被长房压得死死的,处处比不过人家。 冯氏心中本就隐隐有些不舒服,见徐书华竟敢诘问自己,更觉得她是仗了夫家的势回娘家耍威风,当即摆出长辈的架子,训斥道: “我提醒你给女儿缠足,本也是出于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还数落起我的不是了!徐书华,你莫要忘了,你就算嫁得再好,你到底还是姓徐,这才是你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