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霁才从偏僻的西南调离,地方州府有多艰难,他再清楚不过。相比之下,地处江南的绍兴府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文官艰难,武将这边同样艰难。大夏地方卫所数百,屯兵何止百万,养着这样庞大的军队,军费开支难以想象,若是将各地的军费都给足了,国库被掏空不说,朝廷怕是立刻得垮。 细数整个大夏的军队,除了京城,也就是负有抵御鞑靼之责的九边重镇的情况好一些。其余的地方卫所,各有各的委屈和难处,邱武刚这番话,倒也并非夸大其词。 如邱武刚所说,沈柏奕见惯了京城的富贵繁华,确实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误,心中一时惭愧,便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目光一转,触及到周围兵士不屑轻蔑的表情,沈柏奕的火气瞬间又窜起来,生硬地道:“兵器的事,算我错怪你,我给你赔不是。但你的亲卫不听指挥,违抗军令,你又有何话说?” “我要他们往东,他们偏要往西,我跟他们说要彼此配合,摆出五行阵,他们偏说这样的方法不对,说他们以前的不是这样打倭寇的。懒懒散散,不服管教,这就是你亲卫的态度?” 邱武刚吸吸鼻子,眨眼间又恢复到那副狂妄的样子,漫不经心道:“这样的态度有问题吗?他们说的难道不对?我邱武刚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打了这么多年的倭寇,何时见过这种打法?还五行阵呢,狗屁!” 沈柏奕面色难看至极,气得发抖:“……邱武刚,你不知这五行阵的精妙,我不同你计较。但我再怎么说也是都指挥使,你当了这么多年兵,难道不知军人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是服从军令!” “哪怕我错了,哪怕我错得离谱,你,还有你的亲卫,都得原原本本地执行!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亲卫违抗军令,你不出手惩治,反倒站在他们一边来对付我,你就是这么做你的指挥佥事?” “不敬上官,不服军令,还敢质疑我的五行阵,难怪这些年来倭寇日渐猖獗,若军队里都是你这样的酒囊饭袋、废物草包,倭寇不骑到我们头上来才怪!” “你说什么?”邱武刚脸色倏地一变,随后又猖狂讥讽地笑起来,“我草包?到底是谁草包!我邱武刚从军二十三年,如今任绍兴卫指挥佥事,虽然官不大,但我好歹是凭着军功堂堂正正当上的!我的军功扎扎实实,无有半分假!” “你沈柏奕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考了两场试,耍耍嘴皮子,没和敌人白刃对白刃、鲜血溅鲜血地拼杀过,只是靠年龄熬上来的资历,就做到了正二品的都指挥使。” “一天战场没上过的草包,也好意思骑到我老邱头上?凭什么?老子不服!” 邱武刚猩红着一双眼,眸中汹涌的不甘和愤慨硬是逼着沈柏奕后退了一步,他强打起精神对峙:“我是朝廷的官,陛下派来的,你不服也得服!” 提起陛下,沈柏奕的底气顿时又充盈起来:“大夏不少你一个邱武刚,你若对我的职位有异议,大可上书找陛下要说法,你尽管试试,看陛下到底是护着我,还是向着你!” 邱武刚定定地看着他,忽地一笑,眸色沉沉:“都指挥使是陛下的人,不用说也知道,陛下肯定是护着你的。面对您这样的大人物,我等虾兵蟹将,自然是要低头的。” “可是沈大人,我且问你,你就算有再硬的靠山,但没有实打实的军功和能力,你拿什么服众?”说着,邱武刚似笑非笑,点点自己心口,“人的嘴容易服,心可不容易服。” 沈柏奕闻言,一股巨大的不安从心底升腾起来,他茫然四顾,周围的兵士俱是阴郁着脸,目含轻蔑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两个大字:不服。 沈柏奕面色发白,蓦地生出两分后悔——他本是来训练抗倭阵型的,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一直插不上话的顾云霁见状头疼不已,深感此事棘手。 他还当二人是起了什么小摩擦,没想到竟是一上来就触及到这么深层次的矛盾,直接将沈柏奕和以邱武刚为首的本地将士摆到了对立面。 单从抗倭阵型来看,顾云霁知道沈柏奕绝不是没有能力的草包,但他的能力更多的在于理论,实战确实是一大缺陷。邱武刚的话并非空穴来风,沈柏奕自武举入仕以来,从未上过战场杀敌,他的军功还不比过邱武刚手底下一小兵。 军汉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心思简单,让他们服气其实很容易,无非是拿出真本事、身先士卒、体贴下属……等等。顾云霁和傅子达两个文人,仅仅是亲手帮民夫修路,就能博得他们好感,更莫说其他。 然而沈柏奕此人,简直是像从他们对立面走出来的。 没有战场拼杀得来的军功,从京城“空降”而来做了这都指挥使的位置,举手投足一股贵人特有的疏离感,开口就是五行阵,与士兵们固有的抗倭认知相悖,他们当然不服。 偏偏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