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是林苏也好,曲文东也罢,还是低估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陆天从。 陆天从何等人精?焉能看不穿林苏的这条妙计?他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背着手慢慢踱到后院,见到了陆幼薇。 陆幼薇这个时节,总会在花园里。 为什么呢? 花儿开始谢了,每次花谢,对于陆幼薇而言,都是一种难言的痛。 这些花儿一个花期陪着她,她看着花儿一天天含苞,一天天变得娇艳,就如同看到她自己。 花儿凋落了,她似乎也感同身受。 尤其是今天,那首《葬花吟》在她心底泛起,让她如在梦中。 花落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凄婉入骨的文字,伴随着满地嫣红…… 她拿着一把银色的锄头,挖下一个个小坑,将落下来的花儿埋在泥土之中……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花落人亡,真的两不知吗? 至少你知,我知! 一时芳心可可,满腹伤情…… 就在此时,前面一条倒影映在地上,幼薇猛地抬头,就看到了她爷爷…… “幼薇,你不是跟曲府两个丫头素来交好吗?曲秀刚刚从海宁回来,你不妨去与她们姐妹一聚,她远嫁海宁,举目无亲,心中孤苦,你与她聚聚,才合乎挚友之情。” 曲府? 曲秀? 幼薇的心不知为何跳得快了些,曲秀,曲娟,这曲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她的闺蜜,曲秀出嫁之后,她也有接近两个月没见到她,等到科考结束,她随夫返回海宁,再见就更难了。 的确该去见见。 看到孙女的表情,陆天从嘴角带上了笑容。他是宰相,站在他的位置,跟曲文东有任何私交都是不智,但他的孙女跟曲家后辈原本就是闺蜜,见见有何不可?而且在他看来,解决某些问题,他孙女能起的作用,或许比他本人出面还大 …… 时值午后,但天空黑云翻滚,一股压抑的冷风吹过窗户,掀起了林苏笔下的纸,这是他刚刚写好的十数页书稿。 林苏手一伸,将几页就要被风吹走的书稿闪电般抓住,望着窗外的天空,若有所思…… 书房门轻轻敲响,陈姐推门进来:“公子,要下雨了,今年的雨季到了。” 林苏点点头。 海宁江滩,是林苏付出了巨大心血的地方,种葶米、种葶米花、制煤球以度寒冬,铸坚堤也保太平,现在即将迎来最严峻的考验,只有度过今年这个雨季,江滩才是江滩十万百姓真正的家园。 他赴京科考,不能身在江堤,但陈姐却也知道,他挂念着。 林苏道:“放心!哪怕今年的水量达到去年的两倍三倍,江堤依旧固若金汤!只是这场暴雨一过,大苍国土之上,又将流民遍地……” 陈姐道:“你也并不是官员,管不了整个天下,只要海宁江堤完好,就足以告慰去年一年的辛劳……你在写什么?” 林苏将手中的纸递给陈姐,陈姐接过来一看,眼睛亮了:“这就是你说的《红楼梦》……我看看……” 《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 陈姐看完一页,已经被带入故事之中,换了一页,她脸蛋上全是沉迷,又换一页,窗外光影变幻,云层低垂,她完全没有发觉,一声炸雷响起,大雨倾盆而下,陈姐猛地一惊,抬起头,看着林苏有点迷糊,这是在哪里?我是谁? 啊,终于想起来了! 陈姐一把抓住林苏的手:“相公,你这书……你这书……” 她胸口急剧起伏,都说不出话来了。 “这书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