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阵愤愤然,可过后,平静下来,却又感觉到了无边的怅然若失。
归根结底,是因为景怡的出生他才会被算计离宫,可作为当事人的景怡却是那么的懵懂无知,天真烂漫,对他这个大哥如此亲近,小小的人儿,就要固执地把自己喜欢吃的糕点给他吃,不吃还不高兴。
甚至还要和他约好了明天再来。
他怎么会知道,就是因为他,江璃永远也无法赴这个明日之约。
后来,江璃去了沛县,再后来,他去了影山学武,有时看见民间的兄弟,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偃。
随着岁月的推移,他或许已经长大了,会不会还像小时候一样温软可爱?还是……成人了他会变,和他一样,变得心硬血冷,对于世间万般都渐渐麻木,已在心底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了。
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江璃在滟妃死后没多久,便奉诏回宫了。
昔日的小屁孩已长成了英朗的翩翩少年,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眸光依旧清澈,他的为人依旧真诚善良,叫他皇兄时依旧如幼时,真挚情切。
然而江璃却已不是从前的江璃了。
他在外辗转流离了十年,受尽了人世间的风霜苦楚,在磨难中渐渐把自己的心磨得比铁还硬,这世间的父子亲情、兄弟亲情在他看来已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他本以为他会如此麻木地过一生,直到他遇见了宁娆。
说来,他们之间似乎还真是挺有缘分的。
当初南太傅离京时曾欢欣雀跃地找到他,道:“景桓,我替你看中了一个姑娘,模样好,性情好,出身也好,就是宁大夫家的千金。只可惜年岁尚幼,没有到婚配的时候,不过这也无妨,咱们可以先定下,省得一不小心让旁人抢走了。”
那时江璃根本没当回事,只觉得南安望最近越来越神叨叨了。
后来,便是南安望一去不归。
那段时间,江璃陷入伤痛与恍惚之中,他一面不相信走时还生龙活虎的人会突然撒手人寰,一面又沉浸在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亲人离世的痛楚中。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的父皇是想与他亲近,试图修复他们之间的裂痕的。
他的父皇在那段时间里频繁出入东宫,拖着病体跟他说一些宽慰的话,纵然江璃自认为没有表露太多的伤心情绪在外,可他父皇似乎认定了,他就是在伤心,且久久难愈。
他在那个时候甚至还在心里暗中嘲讽过,从前他需要父亲的时候,父亲将他狠心赶走。而现在,他已不需要了,他的父亲似乎又幡然醒悟想来补偿他了。
这世间事便会这么轻巧,这么随意所欲吗?
不想给的时候,毫无留情地粗暴收回。想给的时候,又不管你接不接受,统统要往你的怀里塞。
江璃偏不让他如意。
他对自己的父皇表现出了极度的恭敬,又总是露出恰到好处的疏离。而父皇在亲近了他一段时间之后,似乎终于察觉出了,有些裂痕一旦形成,便穷尽毕生之力也难以修复。
就如同庙里慈祥庄严的佛像,原本是金光璀璨的立在那里,可若是有一天,有人把它扔进了尘灰堆里,等再想起来要拿回来时,不论往上面涂多少金漆,粉饰得多用心,这佛像也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染纤尘的了。
有什么东西,终归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后来,或许是皇帝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要提前给江璃选定好太子妃。
江璃便是在这等复杂又微妙的局势里,第一次遇见了宁娆。
第一次遇见她,刚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儿,就被舆辇上的铁钉划伤了手,见了血。
崔阮浩在一旁咋咋呼呼地说:“神佛之说,若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就受了伤,见了血,那是不祥的预兆,预示着受伤的这个人会为了她受尽苦楚、尝遍哀痛。殿下本来对选秀不在意,才刚要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样,就见了血,这不是上天的预兆是什么?可别是个红颜祸水,累得殿下为她吃苦头……”
江璃对此嗤之以鼻。
他十分不屑地心想,凭她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世上还有能令他伤心受苦的女人?
简直是笑话。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崔阮浩的那番神叨叨的话,在后来竟是一语成谶。
他最先因为宁娆而体会到心如刀绞的滋味,是在成亲后,他发现了宁娆和江偃之间那些隐秘的勾连。
其实那个时候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好好地逼问一下宁娆,让她把瞒着他的事全说明白了。
或者,他也可以干脆狠下心把江偃逮来,让他说清楚他到底觊觎了什么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他没有这样做。
或许,在他坚硬刚强的外表之下,内心深处还残留了一丝丝的软弱。他害怕会在这两人的口中听到他不想听的话,他害怕他自以为两情相悦、圆满情笃的姻缘,到头来只是一场笑话。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发现,宁娆把曾经那个冷血心硬、无坚不摧的江璃又变回了食人间烟火、会忧伤,会发愁的普通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怀疑宁娆对他的感情,他一度以为宁娆只是在利用他,他让她当上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