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于封乾殿停灵满四十九日,便要入葬明山皇陵。
天色未明时,几个王爷就进了宫,在封乾殿守灵。
这一日,傅询也起得早,换了礼服,戴上冕旒。
倒不是因为他对先帝有多大的感情,有多重视先帝的葬礼。
他与先帝之间的父子情份,早在许多年前就被算计完了。
起得早,主要是因为今日是他给恭王划定的死期。
先太子亡故后,先帝就玩起了制衡掣肘的帝王权术。
把兵权给了正宫所出的傅询,予恭王傅筌理政治事之权,最后又将五王爷傅让也扶起来。
让他们三个人争。
傅让心思简单,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他母妃又与傅询母后交好,所以早早的就与傅询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
于是这场夺权之争,只剩下傅询与傅筌两人。
在柳州,在永安。
争斗在傅询登基之后,仍未停止。
早已经扯开了旗,不死不休,傅筌不会低头,傅询也不会放任他在朝中横行。
谁也不顾忌今日先皇出殡,只想要做个了结。
*
封乾殿中,诵经声不绝。
七七日的守灵须守整日整夜。
傍晚时分,几位王爷歇息一会儿,夜里继续。
五王爷傅让揉了揉酸疼的膝盖,从蒲团上站起来。
侍从扶着他,走出宫殿。
傅让走到偏殿的走廊上,看见韩悯抱着手站在廊下,看着外边毫无波澜的池塘出神。
他喊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韩悯。”
韩悯回头:“嗯?”
傅让揉了揉腿:“守灵也太累了,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韩悯摸了摸衣袖,从袖中拿出干净的帕子包着的点心:“给你吃。”
傅让眼睛一亮,把侍从遣散,接过点心,囫囵吞了一个。
他含含糊糊地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捱过来的,我都饿得眼冒金星了。对了,你怎么过来了?”
韩悯在阑干上坐下:“忽然想过来看看。”
他知道今日傅询与傅筌要做个了结。
不大放心,在殿里待了一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出来看看。
傅让挨着他坐下,笑呵呵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怕我饿着,所以来给我送吃的。”
韩悯也笑了笑。
话没说两句,韩悯余光瞥见廊外有人,随即敛了神色,起身作揖。
“恭王爷。”
傅让撇了撇嘴,收起点心,回头行礼。
傅筌穿着王爷厚重的礼服,站在廊外,朝韩悯招了招手:“你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傅让不放心地拽住他的衣袖,韩悯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走到恭王面前。
这是在宫里,韩悯确实不怕。
“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傅筌抬了抬手,与他一同往外走去。
“韩悯,你是不世出的文人,样貌才华,品性文藻,样样都好,又有胆识谋略。本王原本是想拉拢你的……”
韩悯打断他的话:“让我兄长进宫念经,走水不救;踩折我的右手;拦下给我送信的鹰,几乎把它弄死。如此拉拢,我实在是受不起。”
傅筌面色不改,只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继续道:“但你确实不错。这些年来,我手下文人不少,对文人心思,我总比傅询懂得多。傅询手下文人,不过一个温言,他也不怎么待见你,你何苦留在那里吃苦?”
他顿了顿:“倘若两年前你去科考,当是状元。只可惜……你若投我,我照状元待你。”
韩悯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倒也不必。”
“你不用这么快就回绝。倘若我告诉你,今晚那个位子上就换了个人坐呢?”
后边那句话他说得轻,风一阵似的,就飘过去了。
走出去一段路,傅筌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捏了一颗话梅递给他。
但是韩悯没接。
傅筌叹了口气:“本王记得,与你初见时,你就给了本王一颗梅子。”
韩悯淡淡道:“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傅筌将话梅塞给他:“为了报你小时候一颗话梅的恩情,机会给你了。从前做过的事情,是我见你死活要站在傅询那边,气不过。现在向你赔罪,好不好?
“我实在是爱才,不愿意看着你白白殉他。你是文人,我手下的文人都懂得择木而栖,择主而事,你懂不懂?”
韩悯手一松,便将话梅丢在地上,杏眼黑白分明,就这么看着他:“又如何?”
傅筌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你要是真不愿意……”
正当此时,傅让带着卫环过来了。
卫环上前,朝傅筌抱了抱拳:“王爷,封乾殿中正找您。”
傅筌看向韩悯,压低声音:“你不愿意,今夜就趁早了结自己。再落在本王手里,就不是状元的礼遇了。”
韩悯一言不发,抬脚离开。
他不愿意。
最后傅筌惋惜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转身离开。
他是真的想招揽韩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