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魏续冷笑道:“高顺对你倒是忠诚,却也不见你如何厚待。我与你虽有姻亲,却不过是缚了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断。你信任高顺之时,与他称兄道弟,奉以兵权;可自郝萌背叛,你便多疑反复,忌惮功高善战的将领。高顺尚不曾背叛,你便能将他的兵权交于我,若有朝一日你对我起了疑心,我岂非就是下一个高顺?”
吕布哑然。
陈宫厉声道:“将军勿管我,速去守城。”
侯成几人也想吕布早点走,放他们一马,因此见陈宫劝吕布离开,没有一人阻拦。
吕布没有说话,微垂着头,将长戟置于身后,似要打马离开。
侯成等人松了口气。这气还未松完,冷不防的,昏暗的路道上,一道银光闪过,三人还来不及惊恐,便已断头咽气。
吕布救下陈宫,道:“你与我来,我送你出城。”
陈宫被吕布拽上马,疲惫地看着这座即将沦陷的城池:“将军欲往何处?”
“开城泄水。”
这些水从北边的城门涌入,吕布准备驾马去打开南边的城门,以防城中汹洪泛滥,水伯害命。
陈宫道:“曹操恐怕不会放过你我,将军打开南门,曹军即可入城……”
“可若是不开城门,任凭洪流肆虐,岂非叫所有人在城中等死?”
“宫并非阻止将军开城,只想问一问将军:开城后,可愿与曹军背水一战?”
赤兔马跑得飞快,吕布的应答却久久未曾传来。
陈宫苦苦保存的最后一丝赤忱,被这沉默缓缓浇灭。
当他心中的微光只余一星的时候,吕布忽然开口:
“好。”
陈宫立即挺直背脊:“宫有一计,请将军细听。”
吕布听完陈宫的谋划,顿了许久,缓缓地说出他刚才没来得及说的想法:“在‘背水一战’之前,还请公台随我回府一趟,将你我的妻小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陈宫愕然,哆嗦着道:“兵贵神速,将军——”
最终,他颓然沉默,没再用任何言辞反对吕布的决定。
吕布先去陈宫家救出陈宫的老小,把他们托付给附近的亲兵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自己的府宅,让里面已经收拾好家私的仆从自行离去,自己冲往后堂,欲拉妻儿走。
严氏喊上乔姬与二三个忠心的侍女,跟着吕布趋履,忽而拉住吕布道:
“糜夫人——”
吕布一顿,眉眼间掠过一丝挣扎。
严氏亦忐忑不安,既仓惶得想要立即逃走,又被善心与不忍掣住脚步:“夫君……糜夫人……”
刘备的妻妾小儿还在他的后院。
吕布叹了口气,抓紧严氏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夫人说得极是。来人——”
在仅剩的十个亲兵中点了两人,让他们去后院寻找刘备的妻妾儿女,把他们带过来。
在一旁充当背景人的陈宫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等了一小会儿,那两个亲兵去而复返:
“回将军,刘备的妻儿不知所踪!”
不等吕布开口,陈宫借机发言道:“将军,刘备的妻儿应是趁乱跑了——你我已在此地耽搁太久,迟则生变。”
吕布不再犹豫,命令亲兵带自己的妻儿离开。
严氏听吕布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跟她们一道,抓紧吕布的手腕哭道:
“将军欲弃妾乎?”
陈宫勃然变色:“夫人,将军乃为夫人的安危着想,你怎能——”
严氏并不理会陈宫,兀自哭道:“昔日妾在长安,已为将军所弃,幸得庞舒仗义相救[1],今又弃妾,若妾落入他人之手,与死何异?”
陈宫一看吕布的表情就知道他被严氏的话说得动摇,“反复”的毛病又一次发作了,气得直跺脚。
“将军,你欲步项籍(项羽)之后尘乎?”
吕布头大如斗,闷声道:“容我再想想!”
还未想出个名堂,就传来陈元龙(陈登)与其父陈珪密谋反叛,杀死城门驻军,打开西边的城门放曹军进来的消息。
吕布险些没握住长戟,唉声道:“一切休矣。”
陈宫一脸麻木,没有心思再回复吕布的话,找了个台阶战巍巍地坐下。
寅时,吕布率众投降。
在被绑缚送到曹操营帐之前,陈宫悄声对吕布道:“念将军今夜赶马来救,宫再送最后一语——我与曹操有旧怨,不宜为将军求情。将军若想找人与曹操说好话,万不可去寻刘备。”
“这是为何?”
“将军记下便是。”
吕布叹道:“曹营之中,除却玄德,我并无相熟之人。”
陈宫亦叹:“清河崔颂,经明行修,几月前被朝廷表为司空部丞。听闻将军与崔颂有旧,可试之。”
然而,吕布与陈宫被直接带到曹操跟前,没有机会求助任何人。
曹操问:“奉先可有什么要说的?”
吕布沉默片刻,道:“祸不及妻儿。”
曹操回道:“这是自然。”
吕布又道:“高顺安在?”
曹操回答:“在牢中关了三天,等会儿放出来与你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