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说隆庆不肯让内阁的权力进一步扩大,又如何解释他让高拱以武英殿大学士身份兼任吏部尚书呢?要知道,吏部尚书号称“天官”,执掌人事大权,而内阁中因为排名在高拱之前的首辅李春芳根本不敢与高拱争锋,高拱又相当于掌握了行政权。
按理说这个权力本身就已经十分巨大了,可隆庆帝仍不满意,竟然连司礼监掌印也让高拱推荐的人顶上,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相当于把最后的审核权也给了高拱!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终隆庆一朝,但凡跟高拱对着干的,最后都是鞠躬下台,无一例外。
为什么总说高拱是隆庆心目中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臣子?这就是原因:隆庆不仅能完全、彻底的放权给高拱,而且对高拱的支持力度大到了“跟高先生作对,就是跟朕作对”这个程度。
那么,高务实猜测隆庆不肯继续加大内阁权力,是不是和这种信任形成了一个悖论呢?他认为不是。原因是,隆庆信任的并非内阁这种制度,也丝毫不希望违背太祖不设宰相的初衷,他信任的是且仅是高拱这个人而已!
这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隆庆真的是信任内阁制度本身,并且下意识认为有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宰相是好事,那么他就应该不在乎具体由谁来做这个大权在握的“宰相”。然而事实是,此前徐阶“负海内人望”,稍稍有些大权在握的迹象时,隆庆就果断让他回家养老了。可见在他心中,高拱可以大权在握,但内阁本身并不能有这样的惯例,首辅这个位置本身的权力仍然要限制在“辅”,而不能是“宰”。
所以,他宁可让高拱兼任吏部尚书,宁可任用高拱推荐的司礼监掌印,以这些行动来大力加强高拱的权力和威望,也不会直接把这些权力交给内阁。因为只要这些权力是分开的,那么将来如果没有高拱这样一个人,权力就仍然分散,不会形成对皇帝的架空。但如果这些权力演变成内阁的权力,那么内阁的主事人——譬如首辅,就可能真正变成了宰相。
要知道,现在的内阁已经是有议政权的,有人视内阁为“中书省”,称阁臣为“宰相”,主要也是着眼于这一点。而内阁议政权,主要就体现在票拟上,其文书运作机制,基本有三个方面。
首先,凡六部题请、奏准的政事,制度上内阁事先虽未被“关白”,但事后并不是备顾问,也不是说可能不被顾问,而是全部必经内阁拟旨,并且全都是可以予以“驳正”。全国除上述六部题请、奏准,然后“发拟”之外的一切章奏,也全都交内阁批答、票拟。
其次,诸司奏事,关白内阁。景泰三年十二月,景帝命吏部举用方面等官,吏部“每次置二簿,钤以部印,……一封进司礼监便览,二送内阁备顾问”,打破了“诸司奏事内阁不得关白”的陈规。随着内阁制度的形成,诸司在上疏之前,对重大问题的处理一般得与内阁商议,以达成谅解。譬如正德、嘉靖之际的吏部尚书王琼就说:“内阁之权渐重,无异宰相之设。六部之权渐轻,凡事多乐受内阁风旨而后行。
再次,在外之督、抚、总兵、巡按御史直接上书内阁,请示机宜。尤其是自正德以后,督抚们纷纷以揭帖的方式上书内阁,请示军、政、财、赋之计,内阁则居中遥授方略,习以为常。故每当民变平息、边事安定,毫不例外地要封赏内阁诸臣,酬其运筹帷幄之劳。
以上三方面文书,皇帝的全部决策都不外乎通过它们做出。由于全都必经内阁票拟,所以和过去翰林学士等的“备顾问”不同,内阁的这一议政权是主动并且比较稳定的。
此外,内阁票拟对皇权还有一定的制约作用。首先,在票拟上,皇帝的批红权原则上不可超越内阁票拟而径自为之,票拟则经过批红而成为行政命令。其次,皇帝如果主动下手诏、中旨处理政事,按例也必须送内阁“商确可否”,“圣意所予夺,亦必下内阁议而后行”。内阁如不同意,理论上可将手诏、中旨“封还”、“执奏”,也就是拒绝拟旨。
大学士徐溥曾疏言:“即位以来,未尝有内降。幸门一开,末流安底。臣等不敢奉诏。”嘉靖初年,大学士杨廷和“封还御批者四,执奏几三十疏”。
再次,阁臣密揭,表明内阁的观点与立场,皇帝不得不重视。密揭是内阁进言奏事的方式之一,“中外大小臣工上封事,外有通政司,内则有会极门,俱有号簿,惟内阁独得进密揭。……外廷千言,不如禁密片语”。
内阁通过票拟、驳正,既可以为皇帝出谋划策,处理全国政务,解除皇帝的沉重负担;又与拥有执行权的六部相互配合、制衡,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这就是内阁有“宰相化”的发展趋势和内阁大学士被视为“宰相”的主要原因。
当然,皇帝如果完全不顾及脸面,还是可以绕开内阁,譬如嘉靖在大礼议时代就老做这种事,但是相应的,就有了海瑞那样的文官,敢骂皇帝说“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于是嘉靖这个极有手腕的皇帝在后世成了昏君的代表。
隆庆当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