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出于一个后世业余小军迷的心态,想象过无数次自己与戚继光的第一次会面。如今戚继光的长相气度基本符合自己心目中的预期,但他一上来就如此谦卑的主动抢先行礼致意,却是高务实万万没有料到的,以至于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在高务实自前世从政以来,都是极其少见的。
幸好,他的错愕毕竟只是一瞬间,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一礼,口中道:“小子侥幸之人,何敢当戚都督一礼?戚都督纵横南北数十年,水陆百战,无一败绩,实乃我大明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请都督万勿如此,小子实在愧不敢当。”
戚继光此时还不是“戚少保”,不过隆庆二年时,戚继光率八千铳骑突袭董狐狸牙帐,大破朵颜三万铁骑,因此加官右都督,高务实这句“都督”的出处便在这里。
此时戚继光正好直起身子,闻言也是微微一怔,但马上展颜笑道:“高侍读过谦了,戚某虽只是一介武夫,多少也读过几本圣贤之书,高侍读名动京师的大作《龙文鞭影》,戚某近来也托人送来拜读过了,斑斑大才,何称侥幸?”
高务实还没答话,戚继光却又继续道:“不过戚某方才这一礼,原因却还不只是如此。”
“哦?”高务实隐约猜到戚继光要说什么了,但却不敢肯定。
“高侍读前次送来的文稿画册,于我大明而言,可谓万金不易!戚某不才,虽第卑位鄙,愿代大明全体武臣、军户,拜谢高侍读。”说罢,这昂昂山东大汉,再次躬身一礼。
“戚都督言重了,言重了。那不过是小子偶有所思,又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如此,所以才请戚都督站在大行家的高度来审视一番,都督如此这般,小子就真是羞煞愧煞了。”
高务实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他,戚继光自然不好让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真的发力扶他——肯定扶不起呀,于是顺势站直,正色道:“戚某有句话,说来不怕高侍读见怪。原本此前戚某得知高侍读制出‘香皂’之物时,还觉得高侍读才华固然惊艳世人,但未免有些让人觉得用错了地方。然则,当戚某看到高侍读送来的文稿画册,才知道圣人诚不欺我,‘生而知之者上也’——高侍读想来便是这般天纵英才。”
高务实满脸苦笑,这下子是真的要愧煞了,可他又没法解释自己其实只是仗着穿越者的眼光超前才搞出那些玩意,反倒是戚继光,以一个“古人”身份,居然一眼就看出那些东西的价值,而不是把自己当做神经病,这才是真正的斑斑大才——不对,是天纵英才啊!
高务实这般神情,到了戚继光眼中却是另一幅景象,他还以为高务实一脸苦笑不说话是被夸得害羞腼腆了。虽然文武殊途,且以高务实的出身和学问,将来名登金榜基本没跑,假以时日,便是入阁辅政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可戚继光心里偏偏就起生起一种一定要呵护好眼前之人的心思来,于是露出笑容,道:“高侍读那些文稿画册中很多思考和勾画,戚某都觉得极有道理……原本若只是那些文稿中的构想,戚某还只能说高侍读之思如天马行空,虽是很有道理,却终究无从捉摸,恐怕难以看到成功之日。但待戚某看过那些画稿及说明之后,却着实又惊又喜,除了天纵英才,戚某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高侍读了。”
高务实依旧一脸苦笑,尴尬道:“戚都督,要不,咱们坐下谈点具体的吧,你再这样夸下去,小子只好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了。”
戚继光哈哈一笑,放眼一看,原来那城楼的楼台之上已经摆好了一方书案和两张太师椅,书案上甚至都摆好了香茗,知道那必是高务实所准备,于是伸手虚摆,道:“高侍读,请。”
“戚都督乃是长辈,您请。”
戚继光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高务实一眼,眼波之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当先过去,高务实知道他虽然经常读书写诗,但必然也很少被文官们尊敬到这样,所以才会露出那一抹感激的神色。
这里要说一下自嘉靖年间倭寇肆掠以来大明的一种神奇风气。眼下有一种名士风潮甚盛,即自以为真名士者,无不追求“有致”。那么,什么是有致?明末时期的陈继儒曾经作了个解释,说“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
也就是说,所谓的有致,就是不再追求本色,而是一种矫情,甚至是故作标致。而其中所列“书生践戎马之场”与“将军翔文章之府”,算是道出了文武关系和社会风尚在嘉靖后期已经发生两大转变:一是文人尚武,二是武将好文。
文人尚武这里先不去说,就说戚继光喜欢读书写诗,甚至后来还有《止止堂集》问世,就极有可能跟武将好文有关。
大概是从弘治、正德年间开始,大明的武臣发生一大转变,即变为“人思务文矣”。通俗点说,就是由于升平日久,再加之文武畸重,致使主将“类能操觚,而不娴弓马干戈”。
武将为何好文呢?究其根源,大概有以下三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