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漕运码头锣鼓声震天,旌旗招展。千余名漕军行伍整齐分列两岸。四百余名船夫赤裸上身绑着纤绳,喊着号子一步一步把巨大的漕船拉进水闸。
这苏州漕运码头位于运河与长江连接口处,是有明一代大运河的起点。运河比长江水位高出半丈,两岸用石头砌起河堤,中间修筑水闸每次只供一艘漕船通过。水闸深近两丈,宽七丈,底部由石板撑起一个向上的斜坡。
运河两岸装有巨大的绞盘机,需百余名水手同时操作才能把漕船升起,号称“起若凌空,投若入井”。待长江涨潮至水闸内水位与运河持平时,几百名船夫借着水势,一齐用力将漕船从长江拉入运河。
年不及而立的王士骐站在甲板上,穿过绵绵细雨望着码头上指挥调度的漕军,装货的水手,拉纤的船夫,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一切热火朝天却井然有序。
河两岸酒楼,食肆,商铺挂着各式招牌沿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紧密排列。打伞的行人,挑担的小贩,骑马的官员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远处成片的田野上,农夫身披蓑衣,赶着水牛在田里耕作,抢在这梅雨时节种下今年第二季水稻。田埂边村落房屋上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这景象宛如一幅动态山水画。
“真是江南好风景,不愧是人间天堂,天下膏腴之地……”王士骐不禁感叹道。
王士骐出身名门,其父便是文坛泰斗、大名鼎鼎的王世贞。他自己也颇为了得,为万历十年江南乡试解元,十七年登进士,与睢州袁可立、云间董其昌同科。
“船上风浪大,王主事当心别受了风寒。”
王士骐转身过去,见一人皮肤黝黑,身形不高,双腿如千斤坠一般稳稳地扎在甲板上,两鬓露出几根白发,看面容约莫四十多岁。此人左脸从眉角到耳垂有一道长而深的疤痕,显然是早年刀伤所致,让人看了免不得心头一突。
“原来是舒副千户,久仰久仰。”王士骐客气地向舒庆平行作揖礼。这舒庆平是此次漕运十艘黄船的指挥官,一千多名漕军调度安排全凭他一人决断,下面还有百户长、总旗和小旗由其调配。
“王某奉朝廷之命督察此次漕运事宜,初来乍到,当以兄长之礼事之,还请舒兄多多指教。”
王士骐进士出身的文官,舒庆平哪敢和他平礼,见状忙不迭回礼,口中恭恭敬敬地道:“不敢不敢,王主事少年俊杰,异日封侯拜相的前程,岂是我等老朽可比,但有所命,尽管吩咐便是。”
说完,舒庆平引着王士骐进入船舱,船舱中间放着一个黑色茶桌,上等楠木雕成的茶盘精美大气,茶盘留白处刻有一首诗:“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原来是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漕船上按制不得饮酒,平日闲下来就和弟兄们喝口茶。”舒庆平弯腰取出一个纸袋说道:“此乃今年苏州府进贡的上等吓煞人香,请王主事品一品。”
“吓煞人香”是碧螺春的旧名,一贯是苏州珍品。透过紫砂壶吐出的腾腾热气,舒庆平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他探过王士骐的底细,听闻出自名门,却不知具体是哪家名门,不过他之前在京城担任户部主事,虽然不清楚是户部哪一省的主事,但无疑是个实权派。
半个月前王士骐突然受命兼理此行漕运,可谓前无铺垫,后无说明,十分怪异。“事出反常必有妖,在这小子面前可得谨慎行事。”舒庆平心想。
“江南无处不飞翠,碧螺春香万里醉。”王士骐品了一口说道:“好茶,沁人心脾!”接着放下茶杯,话锋一转,问道:“舒兄,依我所见,这一艘船过水闸就用了一个时辰,此次漕运共五百多艘船,若要全部进入运河,得花多长时间?”
“回王主事,我们这艘船加上后面九艘称为黄船,专门负责运送皇家贡品和重要货物,比其余运输漕粮船要大一倍,因此通过时间长一些。闸口一天可通过二十艘漕船,一个月左右,所有船只均可启航北上。”
舒庆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水闸对漕船通过尤其重要,枯水季节长江水位降低,漕船容易搁浅受损,水闸让河道水位保持稳定。漕船每次升降起落,冲击力很大,极易损坏水闸。
因此,又专设一百多名工匠负责修葺水闸,每次漕运船队启航,他们都要连续一个多月泡在水里,有的工匠下半身都溃烂生蛆了,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完舒庆平瞄了王士骐一眼,王士骐似乎也有所触动,轻叹一声:“为朝廷效力,你我皆应如此鞠躬尽瘁。”然后转过身,把目光投向船后货仓,问道:“舒兄,这黄船上都装的什么货物?”
舒庆平顿了顿,答道:“都是各地贡品,分类装货。上层存放江南四府织造的布匹丝绸,南直隶的棉花,杭州龙井,福建铁观音和苏州吓煞人香等茶叶;
中层存放南方各省为太医院提供的药材,还有生漆、明矾、桐油等宫廷染料,湖广的红纸、绿纸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