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高寒,饮食口味偏嗜咸腻,以御风寒。广德楼则是酒肆林立的昌盛街里一枝独秀,主打的是口味清淡的淮扬菜。
按理说这种精细做派的饭馆在粗犷的锦东城是没有什么市场的,奈何人手里有了票子,便无论什么身份学识,都学起了附庸风雅之事。当权者名流士,多有人觉得吃上一顿精致的淮扬菜,是身份的象征。
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月儿对广德楼还是有些感情的。广德楼位于昌盛街西头,早年间这里是“绝代芳华”的老铺子。后来珊姐一步步做大,便买来了昌盛街最里头的大铺子,楼台连着歌榭,迤逦绵长,摇身一变,成了锦东城最阔气的青楼。
之前的旧址,就卖给了一个江南人,开起了广德楼。
月儿初被卖给珊姐,便是在这旧店,也在这生活了三四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有着印象的。
她曾想过自己既能脱离苦海,便绝不回头看一眼那人间炼狱,可如今身份转换,旧地重游,感慨却没有了那么多。
过去的烦恼不过是多吃口饭,少挨顿打,剩下天塌下来是珊姐的事。如今的风波倒只能自己一力承担了。
广德楼的小包间都是用画屏软隔,布置摆设倒是遵古风,附风雅,但实际上隔音效果却不甚好。月儿对此还是颇为满意的,隔墙可有耳,那娇蛮小姐兴许还能收敛些。
莉莉早已到了,站在软包口迎着,穿了身过膝的旗袍,头发也是新烫的卷。
打眼看去,装扮与昨晚的月儿颇有些相像。只是画皮难画骨,形似神不似。
“妹妹也新烫了头发?”
“是,显得摩登些。”莉莉转身为月儿拉好了椅子,让了主位给她,月儿见对方倒是先有礼,颔首致谢。
“这广德楼是锦东城里难得的南方馆子,也不知道你适不适应。”
月儿吹了盖碗里的浮茶,浅酌一口,眼风略扫过去,正觑了莉莉那难以自抑的得意之色。果然年纪小不经事,城府也不深。
在莉莉眼里,明如月是留洋海归,惯爱吃那西洋菜,用得熟刀叉,在这一点上,没出过国门的莉莉是不如的。所以她特地选了广德楼来吃淮扬菜,为的就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熟稔的优越感。
女人的攀比心,不大不小,足以锱铢必较。
“不过为了聊聊家常,吃什么都是一样的,”月儿放下茶盏,扫了一圈桌上珍馐,确实是不错的佳品。
“明姐姐,我幼时在北京长大,那里有许多叫得上名号的淮扬菜馆,才是真真的正宗。如今在锦东城,仅此一家,菜做得不见得多好,就让你吃个新鲜吧。”
莉莉眼角眉梢的优越之感让月儿忍不住想笑:“新鲜倒也算不上,于我,于这菜,都称不上新鲜。”
“哦?”莉莉对月儿的回复颇为不解,“姐姐此话何意?”
“于我而言,明家世代行商,远至山海外,近在疆土内,明家人到过的地方多,思维也较早开化。我从小便被父母教导女子不必诸事不如男儿,父亲时而奔波外地,便会带着我。幼时由北向南行进,在江淮住过好长一阵时日,对淮扬菜倒是颇有些了解,所以,算不得新鲜。”
月儿一阵胡诌,说得云淡风轻却不卑不亢,暗里打量着娇小姐,眼眸中得意之光渐渐暗淡,但神情依旧倔强。
月儿心底舒坦,便又生几分玩味之意,补了一句:“也正是父亲这性格,才会竭力送我去法兰西留学,不为我学有所成,就为了让我多些见识,不必少见多怪。”
莉莉的下颌线绷得紧了,颈子处的肌肉也在暗暗颤动,月儿知道,她在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又功力不够罢了。
月儿打算乘胜追击,仍旧不急不慢,徐徐道来:“再说说这菜。淮扬菜讲究‘赶季’,正所谓‘春有刀鲚,夏有鮰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如今盛暑,天气燥热,最是吃‘笔杆青’的好时节,妹妹点的这蟹子还没到肥的时候,刀鱼骨刺已经长硬,所以我说,这菜也是不新鲜的。”
月儿哪里有自己说的这般好命。实际上,月儿不仅对淮扬菜了解,她对旧时中国几大菜系都有所了解。
瘦马便是为文人骚客富贾高官培养的赏乐之物,平日里为了保持身材吃不饱饭,靠的是吃得量少,绝不是吃糠咽菜。相比之下,见识还阔于寻常女子。倘若陪男人时左也不认识,右也不晓得,玩物岂不是扫了主家的兴,失去了意义?
这也便是珊姐培养出来的瘦马千金难求的原因,着实是下了苦功夫的。
月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幼时看着吃食不能动筷,还要背诵典籍所受的苦,没用在男人身上,却被用来对付自己的情敌了。
莉莉千挑万选,避开了西点与咖啡,不过是为了不在月儿面前露怯。她恐是想尽了脑汁也猜不到,吃中餐一样会让自己相形见绌。
偏又是个不服输的小性儿人,少女噘着嘴,讪讪道:“毕竟舟车劳顿的,从江南到东北,坐火车也要小半个月,姐姐说的什么……竹叶青……运送到了,早就蔫了。”
月儿再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妹妹,我说的是‘笔杆青’,是青鳝的名字,可不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