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花梢,正值晌午时分,宁烟屿自官署处决完几个为祸长安的蕃商,草拟了一封奏表,以上达天听。
蕃商乱京,只不过是汉王的前哨,这些人秘密潜伏于长安,乃是为汉王探听长安消息。
汉王的一只手,早已悄无声息地接触了郑贵妃。
三月仲春的气候逐渐逼得人脱下了外裳,只着薄罗圆领袍单衫,便已足够抵御绵绵的杏花风。
春衫轻透,掩藏起男人袍服下修长笔直的双腿,掐出瘦峻如梅花寒枝一般的腰身,形貌看上去格外昳丽,许是太子殿下近来心情颇佳,眉眼之间似化了霜,显出了春意融融来。
近旁的人瞧见了,对太子殿下也斗胆地趋近了一些,更有甚者,如长信侯般没大没小地开起了殿下的玩笑。
殿下呢,难得地也不恼。
这在太子殿下及冠以前,或者说是定亲以前,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宁烟屿到率府吃了茶水,就着盛放有果脯的食案,垂眉擦拭起腰间的佩剑。
这口宝剑用玄铁精炼而成,剑刃清寒,指尖一拂,便落下三寸寒芒,冷得人不敢细瞧。
宁烟屿用干布反复拭了三遍,剑刃映出霜雪般的光泽。
官署外,有人脚步匆忙地进来传报。
“殿下,有一个师家的小娘子求见你,就在外等候。”
宁烟屿挑起眉弯。
这群人,近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开起了他的玩笑,胆子大得很。
什么师家的小娘子,居然连太子妃也打趣起来。
“让她进来。”
师般般平日在行辕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出行,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会到他的官署里来。
尽管行辕与率府不过只有一墙之隔。
有时想想,归根结底还是小娘子如今对他不上心。
她若喜欢他了,不会一眼都不来看的。
宁烟屿想到师家小娘子终于肯拨冗前来了,胸口砰砰直跳,很有几分少年人的拘谨和心动,但为了矜持,太子殿下沉吟着擦拭剑刃,连眼也没抬一下。
一会儿师般般来了,他自该好好地拿乔一番。
可没等到心仪的小娘子,倒先嗅到一口陌生的香雾。
这股浓郁的甜香,与师暄妍身上的气息大相径庭。
宁烟屿眉峰一顿,擦拭剑锋的指骨敲击在刃上,也停住了。
他抬起眸光,目视面前的小娘子。
江晚芙委屈地将身扭来,跪在了他的面前,身形脆弱,口吻绵软,当先一声唤道:“殿下!”
这是什么“师家的小娘子”,宁烟屿忽深刻意识到,被下属日常打趣究竟多么误事。
更显而易见地感受到,这个冒领“师家的小娘子”的名头的江晚芙,此等鸠占鹊巢的行径,究竟多么无耻。
思慕已久的男子就在眼前,尽在咫尺之间,这一回,江晚芙终于可以大着胆子
,怯生生地将自己眉目展露给心爱的男人看。
阿娘从前总说,她的容色胜过师暄妍许多,以师暄妍的姿色,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实在不相信殿下耳聪目明,会看不出,她难道不比师暄妍出落得更姣好,更出众么。
女孩子憔悴支离的雪容上,神情萧索,若要宁烟屿看,江晚芙便好似一头已经被他箭镞所瞄准的小鹿,眼眸噙着水光,害怕地祈着怜悯与饶恕。
但只可惜,宁烟屿并非一个怜香惜玉的善人。
他的宽宥之心,恻隐之心,并非对所有人都会释放。
面对江晚芙的示弱,宁烟屿不为所动,漆黑的眉骨微往上耸,立如悬岩。
他之所以观察江晚芙,是因上次听师般般说,她在侯府时勇猛而凶悍,抽出了师远道身侧长随的藤条,把江晚芙暴力抽打了一顿,他想看看,可曾留下痕迹。
他家的小娘子最是凶蛮,便是打他这么个精壮男子,也让他生疼生疼的,不消说是对女郎下手了。
宁烟屿仔细一看,便看出了江晚芙脖颈上未能消散的淤痕,一长条暗红的淤血,生生割裂了江晚芙葱白的颈。
当然,这也是江晚芙特意展露给他看的。
她的襟领拉扯得很低,刻意地露出了衣领间雪白的染了红印的颈子,向他控诉师暄妍的“劣迹斑斑”。
宁烟屿对她的遭遇并不同情,但一瞬想到日后师般般看不过眼他了,抽出藤条好好抽打他一顿的光景,就不禁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也是这江晚芙自作自受。
而他得乖一些,平时小打小闹无所谓,切不可真的惹怒师般般。
姿态婉婉地示弱了半天,没等到半分回应,江晚芙眼底的水汽更浓了,这回是真实的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挤出来,她挂着呆滞着眼神,终于阐明了来意。
“殿下,民女恳求殿下,莫驱江拯至岭南……”她跪在地上,双掌交叠,额头叩上手背,一揖到底,泪水簌簌地往下滚落,“民女听说,岭南属于蛮夷之地,民智未开,穷山恶水,条件简陋,阿耶自幼养尊处优,以他的身子骨,若到了岭南,只怕,只怕……民女只想求殿下饶命,便是收监他,关一辈子,也好过客死异乡……”
泪水啪嗒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