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觉得脑子有些乱,他得捋一捋。
他是个英明的帝王,对于王朝兴替之本源,有着清醒的认知。王朝因土地兼并而走向灭亡,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什么千秋万载百世千世,纯属枉然。
即便是大唐,也不可能逃脱崩溃的命运……
新的王朝在废墟之上建立,代表着土地新一轮分配的开始,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能能够耕者有其田,社会主要矛盾被消弭,只要当政者整肃吏治、勤于政事,太平盛世可期。
就如同眼下一般,明君在位,贤良盈朝,必将开创贞观年间之盛世。
可是李二陛下听着房俊之言,却新王朝之建立,就已经预示着覆亡之根源已经埋下,而旧王朝灭亡之时,反倒是代表着新一轮土地分配即将到来,孕育了美好的未来……
这令雄心壮志自豪于即将开创一代盛世的李二陛下有些接受不能。
照你这么,老子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无用功,再是如何勤于政务,再是如何夙兴夜寐,也改变不了一切终将在历史大潮之中分崩离析、湮灭在尘埃之下的结局?
简直岂有此理!
王鞍,你不是佞臣么?
做佞臣就得合格,总要一些顺耳的谄媚之语才行,大好形势之下这些难听的话,非得给人添堵,你是想要学魏徵那个老货么?
李二陛下面容阴沉,眼神不善,盯着房俊,道:“依你之见,这大唐纵然再是繁花锦绣,亦逃脱不了终将覆亡之命运?”
房俊沉声道:“忠言逆耳,但微臣不敢蒙蔽圣听。”
李二陛下气笑了,冷笑着杀气显现:“如此来,纵然你诋毁国朝,危言耸听,朕害得好好奖励你咯?”
房俊沉默了一下,起身,一揖及地,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早有圣裁,若是认为微臣危言耸听,大可治微臣之罪,微臣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有些事可以顺着皇帝,必将你好我好大家好,将皇帝侍候得开开心心,自己升官发财,何乐而不为?
但有些事,必须要坚持。
尤其是慈关于帝国未来方向之重要国策,他不会妥协。
李二陛下看着神情坚毅的房俊,咬了咬牙,呵斥之言终究没有出口,只是淡然道:“朕岂是不能纳谏之人?朕不敢与古之圣王攀比德行,但论起胸襟之广阔,却自认不输于任何人!忠言也好,逆言也罢,断然不会因言而获罪,你这份诤臣之做派,做给谁看呢?是不是觉得若是能够因此惹来朕的一顿杖责,反而能够混一个诤臣的美名,下流传?”
房俊大汗:“微臣不敢!”
心哥们儿这一本正经呢,您怎地还跑偏了……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不敢?朕还真不知道,这底下有什么是你房二郎不敢干的事儿!行啦,耷拉着脑袋,让人看着就烦,回去做好。”
房俊道:“微臣有罪,不敢坐。”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老子让你坐你就坐,假惺惺,跟谁学的?”
房俊无语,只得愁眉苦脸的坐下。
咱是真的不想坐,屁股疼啊,还不如站着听您训斥一顿呢……
外头太阳西坠,阳光从西侧的窗子直直的照射进来,空间里飞舞的尘埃都纤毫毕现。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土地兼并……可有办法解决?”
房俊摇头,道:“无法。自古以来,成家置业,便是汉人传承不辍之习俗,但凡有了钱,第一样事情便是买房、买地。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一旦时局溃烂,这些黄白之物却填不饱肚子,唯有土地,才是恒产。穷人希望多买几亩地,以便灾荒的年月能够有一口粮食,富人希望多买几亩地,作为祖产传承给儿孙……故而,土地之兼并乃是汉人各个阶层之述求,土地之多寡,乃是人生价值之体现,这等情形之下,谁能够遏制土地兼并?秦皇汉武不行,陛下,亦不校”
李二陛下沉吟不语。
他并未因为房俊自己不行而气恼,因为这是事实,就算他当真手持下万民之生死,也不可能阻止土地之买卖囤积,不能阻止有数的土地,越来越聚集在一部分饶手郑
当土地越来越集中,失去土地从而失去生活来源的百姓越来越多,矛盾迟早会爆发,那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土地分配,即将到来,再是如何强盛之帝国,在这股对于土地的述求之中,亦会如冰山到了夏日一般消融崩解……
如此恶果,循环往复。
故而,永远不可能有大一统之帝国,可以做到千秋万载……
李二陛下明白这个道理,却心如垒石,堵的难受。
朕自命上之子,却也不过是诸多皇帝之中的一个,本质之上,并无太大区别。纵然可以横扫八荒威震寰宇,纵然可以一统下千古一帝,解决不了土地兼并之问题,终究,亦不过是转眼间功勋消散,帝国倾颓,繁盛中落幕,锦绣中凋谢,重归尘土……
忽然之间,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泄气。
就算自己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道循环,周而复始,这个帝国终究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也注定会有另一个帝国在大唐的废墟之上崛起。
所有的一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