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细密密打在雨伞上,岑文本站在伞下,看着远处扒掉甲胄之后只剩下一身白色中衣五花大绑的长孙嘉庆被禁卫押解着关入营房一侧的院子里,笑吟吟的对岑长倩说道:
“不要骄傲,不要浮躁,坚定意志有自己的主见,未来必然一片坦途,光彩似锦。况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当你真正有了自己的主见,寻到自己的理想报复,生死成败又算得了什么呢?每一次起落浮沉,都是人生旅途之中迥异而又多彩的风景,只需领略欣赏,毋须垂头丧气。百年之后,俱是一抷黄土,皇图霸业尽成飞灰,总得要有一些超越生死、能够传诸后世的追求才行。”
且不说人生短短数十寒暑,便是王朝帝国鼎盛一时,也未曾听闻有延绵万世者,衰败倾颓,天地至理。
唯有那些光彩耀目的成就,才能刻画于青史之上,受子孙瞻仰,千秋万载永不腐朽。
说到此处,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吾以此言教诲于你,然则这个道理吾却是从房俊身上领悟不久。那厮惊才绝艳,生而知之,却从未将功名利禄放在面前多看一眼,所言所行者,皆为帝国、为百姓谋万世之福祉。纵然身为宰辅,百年之后不过史书之上寥寥几个文字,然而当事业有成,却可永远流传,彪炳千秋。只可惜呀,吾今岁未及五旬,却病入膏肓,再无精力去追寻那等开天辟地之伟业,这份憧憬唯有寄托你身,还望你锐意进取,莫要辜负吾之期望。”
上苍总是不公,他刚刚领会到房俊一以贯之的那种漠视名利、将一腔心血浇筑于千秋事业之激情,但身躯却已犹如风中残烛,再无精力为此披荆斩棘、开天辟地。
然而纵有遗憾,却也并无太多抱怨,正如夫子的那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人这一辈子活明白了,临死之前堪破了功名利禄尽如浮云之真谛,明白到如何从根本上去改造王朝更迭、造福万民之真相,那边足够。
又何必孜孜不倦的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真相呢?
大千世界、宇宙之中,不知有多少真相隐藏于时光长河之中。人生有限,穷极一生之力也不能窥见其万一,纵然有幸得知真相之一二,然后隐于其后之真相更会纷至沓来。
生命就好似存在于一团浓雾之中,不断的犯错,不断的改正,不断的发现。
永无止境。
……
似岑文本这等当世人杰穷极一生之智慧所堪破之感悟,自然非是眼下之境界的岑长倩可以领悟体会。
岑长倩似懂非懂、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岑文本已经迈出脚步,踏入漫天雨水之中。身旁仆从紧随其后,雨伞牢牢的撑在其头顶,遮挡了淅淅沥沥的雨幕。
向着太子居所方向渐渐远去。
*****
细雨渐渐稠密,屋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空气潮湿清冷,但太子居所之内却是热火朝天之气氛。
诸多文臣武将汇聚此处,团团跪坐,彼此之间交头接耳,交换着刚刚得知的大战详情以及自己对于此战过后局势变化之看法,甚为热闹。
李承乾端坐首位,面前左右分别是萧瑀、李靖,刘洎则在萧瑀之下首隔了一个位置。岑文本入内,与太子以及诸人见礼,之后便落座在萧瑀与刘洎之间。
须臾,门外内侍高声道:“越国公觐见!”
堂内热热闹闹议论纷纭登时消失,场面肃然一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门口,看着英姿挺拔的房俊一身戎装,大步而入……
“臣房俊,觐见殿下。”
房俊来到他堂中,一揖及地。
李承乾满面春风,诸多时日以来努力营建的“稳重”人设再也无法保持,笑着招招手:“越国公劳苦功高,何需多礼?来来来,就等着你这位大功臣呢,快快入座。”
堂内众人神色各异,有羡慕,有嫉妒。
今时今日,东宫上下,再也无人能在功勋上比拟房俊,即便是几位太子太傅也不够资格对房俊指手画脚。
尤其是当李靖起身,满面笑容的欲将座位让给房俊,整间大堂内登时充满了柠檬气……
房俊见到李靖起身笑着给他让座,登时惊了一下,忙道:“卫公欲折煞晚辈不成?您乃吾辈军人心目当中之偶像,崇拜仰慕之情如山似海,况且晚辈些许微功,焉能与您定鼎江山之大功相比?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李靖笑呵呵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越国公战功彪炳、力挽狂澜,吾这个位置,迟早是你的,早坐几天又有何妨?”
房俊失心疯了才会将他的话语当真,急忙坚决拒绝,但心底甚为感激。
他又不是傻子,李靖自然知道不可能让座了他就会坐,之所以当着满堂东宫属官的面前做出这样一番姿态,就是要一举奠定房俊在东宫所属军队之中第一人的地位。
活到李靖这个岁数,经历过那么多的挫折磨砺,对于名利之争早已看淡,及早扶持房俊上位,成为名符其实的“军方第一人”,对于东宫军队之稳定至关重要。毕竟到了今时今日,事实上就算是他李靖,也很难撼动房俊在东宫所属军队之中的威望。
说到底,他毕竟是一个外人,人家房俊才是“根红苗正”的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