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头推开屋门,精神萎靡的走到院里。
清晨的空气湿漉漉的,昨夜倾盆大雨,恼人的雷声又震了半宿,一夜都没睡踏实。
“这该死的老天爷。”
低声嘟囔着,拿起笤帚清理院里的积水。
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这赶上秋收了,接连雨天,道路泥泞。
这还是其次,过了这几天,粮食都烂在地里,想收都收不上来了。
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干脆下一个月的大雨,让大伙都饿死的了!
“大伙都醒醒,今儿雨停了,咱们收拾收拾该下地干活了。”
老牛头这一嗓子很大,村里的鸡鸭鹅狗跟着一块欢实的叫着。
隔壁响起推门的声音,透过高低不一的栅栏间隙,身体结实的棒小伙有几分眼熟。
老牛头双手撑住笤帚,忽然眼前一亮,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高仲啥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找老牛喝酒?”
“牛大叔,我昨晚回来的,这不还没来得及找您呢。”
细小的笤帚在高仲宽厚的手掌里就像是玩具,只几下子院里的积水就消失了大半。
“牛婶身子骨咋样?”
“阴天下雨就腿疼,老毛病了。”
老牛头清理出一片空地,靠篱笆更近了些,眼神忽然黯淡,又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你牛哥……”
老牛头忽然噤声,他看到高仲的身子突然抖了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笤帚上的水珠滴答滴答,水洼激起一圈圈涟漪,很像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
“牛哥他,他,可能回不来了。”
高仲声音有些沙哑,别过脸去,不想见老牛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也不想让老牛头见到他无力与悲切。
牛盛子大他三岁,二人自打光屁股就在一起玩,撒尿和泥的交情,高仲撒尿,牛盛子和泥,偶尔高仲实在没有,就牛盛子撒。
穷人没什么未来,所以童年才显得弥足珍贵。
穷苦已经深深嵌入明安村村民的骨子里,他们没有技术,没有本钱,只有一身力气。
知识改变命运,为什么不去私塾上学呢?
一文钱恨不得掰开花,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送孩子去读书认字。
而且当手里有两个铜板时,苛捐杂税早就收五个铜板了,倒欠的三个铜板要一家人拼了命努力才能还得上。
活下去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与热情。
“小仲啊,你也别难过,盛子的命就是这样,咱们谁也斗不过命啊。”
老牛头嘿嘿笑了几声,皱纹里却只抖出苦涩与无奈。
当牛盛子被抓壮丁的那日,老牛头已经预想到会有这天。
“正好你回来了,咱们得赶紧下地收庄稼了。”
老牛头放好笤帚,回到屋里拿上蓑衣与斗笠,背上水壶跟干粮,与床上半躺的老牛嫂交代几句,推上独轮车走到院外。
村民陆陆续续的走出门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死气沉沉的明安村在苦中作乐的村民衬托下,这才有了些欢声笑语。
“这不是高仲吗?回家了?哎,我那臭小子两年都没回家了!”
“是啊,邓叔,昨晚回来的。”
高仲推着自家独轮车走到院外,与街坊四邻打招呼。
“小邓子怕不是当上驸马,忘了你这个爹了。”
老邓身边的翟老汉开着玩笑,穷苦不仅压垮了他的身体,把他的家也摧残的支离破碎。
老伴走了好几年了,棺材钱还是大伙凑的,干了一辈子活,临走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下葬的时候穿着满身补丁的粗布麻衣。
女儿远嫁,日子过的很普通,所以女儿怨翟老汉两口子,为什么不给她找个好人家。
只在下葬时回来匆匆见过一面,说了十来句话,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翟老汉知道女儿怨他,也不解释,那户人家是老两口是托媒人,找的日子最好过的。
他们也想把女儿送到达官显贵家中,可惜没有门路。
女儿好好活下去就行了,解释来解释去,日子不还是那么过。
“他做了驸马那我老邓家也算光宗耀祖了,就算忘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心甘情愿!”
“老邓头又开始做梦了!”
“哈哈哈哈……”
生活有时就是这样,一说一笑,把苦难当成下酒菜,嚼碎了一点点咽进肚子里。
道路泥泞难行,整整一日连五分之一都没有运回家中。
傍晚的天又布满阴云,闪耀的雷光在黑云中穿梭,连环闷响声中,不时炸响一声,搞的人愁云满脸。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哎!”
老牛头将粮食盖好,心里期盼着天气赶紧转晴。
粮食收不上来会烂在地里,收上来总闷着不晒会长芽,长了芽官府就不收了,虽然可以自己吃,但缴不上税粮,明年连地都不允许种了。
那老百姓等待的结果要不就是饿死,要不就是落草为寇。
那不是还有挖野菜、钓鱼、打猎这些不用缴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