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摆着一张黄花梨架子床,镂空的草叶纹精致而大气,其他摆设却简朴。 此刻辛夷就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听张老夫人痛陈儿子请的医官,骂儿子不孝,没有早点把“鬼医”请回家来。 “老婆子这身病有二十来年了,一遇湿冷天,像有刀子在刮骨头……这个逆子,要是早些把小娘子请回来,老婆子又何须受这些活罪。” 辛夷笑了笑,面上云淡风轻。 “老夫人寒湿久伏,络脉失和,须得循序渐进,以散寒除湿,通络止痛为主,我给您开的这个方子,服用十剂,等疼痛缓解,肿胀减轻,再换方续服……” “好。”张老夫人这会子舒服了许多,在得遇“鬼医”的心理作用下,怎么看辛夷怎么觉着好。 “小娘子今晚就别走了,我让人在府上给你安排个住处……” “娘,使不得!” 张尧卓脸都憋红了,他老娘却不管,赏个白眼又道:“我每日起身,手足便疼痛难忍,屈伸不利,明早小娘子恰好可以再给我按捏按捏……” “娘!”张尧卓肺都快气炸了,还得强忍着低眉顺眼地哄老娘,“小张氏是人犯,得看押在开封府大牢里,不可坏了规矩……” “人犯怎么了?人犯也是郎中。” 张老夫人冷飕飕瞪儿子一眼,手拍床板,“是我老婆子的病来得紧要,还是你开封府的规矩紧要?” “老夫人。”辛夷笑道:“你就别为难张大人了。小女子清白行医,坦荡做人,没有犯法,开封府定会还我清白,不会耽误老夫人的治疗……” 顿了顿,她叹口气,煽风点火,“即使我当真因小人诬蔑被含冤杀头,老夫人按我所写的方子煎服,大抵也能缓解一二。” “杀头?还要杀头?” 张老夫人脸色都变了。 “逆子,我看你就是盼着老娘痛死!好,你要带走她,不如把老娘一道送到开封府大牢去好了,早死了,早省你的心……” 张尧卓快要气疯了,可他是个孝子,在生病的老娘面前又不得不陪着笑,“娘,此事要官家定夺,您儿子说了也不算的呀……” “老娘只是要个女大夫,你就万般不情愿,推三阻四,就是不想让老娘好活……” 曾钦达来得赶巧,恰是张老夫人大发淫威的时候。 张尧卓听到通传,说是傅九衢来府上要人,竟是心弦一松,像听到救星一般。 “娘,你看这广陵郡王我们也惹不起。我先把人带走了,回头再让她来给您瞧病。” 说罢扭头,示意侍从带走辛夷。 “走!” 辛夷跟着他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一路沉默。 长长的行廊里,夜灯清幽昏黄。 张尧卓突然停下脚步,面色阴冷地看来。 “张小娘子,好手段。” 辛夷一脸莫名地看着张尧卓,认真问:“张大人是说,我不该为老夫人治病?不该让老夫人因为减轻了痛苦而开怀大笑?” 张尧卓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摆摆手,收敛起表情。 “本官看小娘子是个聪明人,一手医术,着实也不忍埋没。只要你肯招出幕后主使,告诉本官那天在药王塔是和谁人约见,本官担保你性命无忧……” 辛夷笑了笑,“张大人公堂未开,没有人证物证,就想教唆小女子认罪栽赃?不谈大宋律令,就说我方才为老夫人治病,张大人没付半分诊金,还这样对待恩人,好像不太合适吧?” 她声音大,没给张尧卓留半分脸面。 话落,风雪里突然传来两个缓慢而清脆的击掌声。 “说得好。” 辛夷扭头,只见傅九衢从行廊的那一头漫不经心地走出来,眼神凌厉,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张大人,不会打扰吧?” 知道打扰还来?张尧卓此时已是头顶青烟,气不打一处来。偏生在傅九衢面前也发作不得,皮笑肉不笑地还礼。 “广陵郡王见外了。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嗯?”傅九衢看一眼低头站在张尧卓背后不远的曾钦达,沉下脸来,不满地道:“曾大人没有替我说明来意?” 曾钦达两头不是人,尴尬地腻着笑。 “是是是下官的错,张大人,广陵郡王老毛病犯了,要借张小娘子一用……” 张尧卓拉着脸,神色变幻不定,傅九衢却又笑开。 “张大人不会不允吧?莫非张老夫人的疾病瞧得,本王的病就瞧不得?” 张尧卓很是不喜傅九衢到家里要人这种嚣张跋扈的行事作派,可他私自从开封府大牢里提走人犯给家人看病,破例在先,等于让傅九衢拿住了把柄。 无奈之下,张尧卓只得让傅九衢带走辛夷,并再三请求,为免节外生枝,天亮前须得把人带回来。 同时,他派了曾钦达带着两个衙役同行看管,私底下给了曾钦达一个“寸步不离”的命令。 辛夷觉得自己如今这模样,有点后世的“保释”意味,只不过保释的时间短了点。 一夜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