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是叫你滚出去吗?你又进来做什么?”听着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赵祯愤怒地低斥: “滚……朕让你……滚出去……” 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破碎、沙哑,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明黄的龙帐外灯火昏暗。 那个人影不仅不走反而越来越近。 赵祯脸色大变,突地伸手摸出枕头下方的匕首,身子微微地颤抖,“朕要歇了……出去……” “官家,是微臣来了。” 那人在帐外三尺停下,声音哽咽。 赵祯一怔,猛地拉开帐子,怔怔看着他。 “阿,阿九……” 傅九衢看着龙帐里那个瞪着一双混沌的眼睛,面颊消瘦,憔悴得不成人形的皇帝,慢慢地行礼。 “微臣得闻官家龙体有恙,一时间心急如焚,便擅自作主、无诏回京,请官家责罚。” 赵祯双眼直直地盯住他。 久久地盯住。 不动,不说,深陷的眼眶里是赤红的眼白,有湿润的痕迹。没有人知道,天下至尊至贵富有四海的皇帝,在龙床明黄的帐子背后,也会哀叹命运悲从中来,也会害怕得颤抖,也会情不自禁地落泪。 “朕还以为……以为……” 以为他们容不得他再活下去,要换个人来坐那把龙椅。 以为他天命将尽。 赵祯默默将匕首推回去,轻咳两声,佯做无事地叹。 “你啊,可真是……忤逆惯了,从不肯听朕的话。” 傅九衢微微抬头,看着赵祯容色憔悴的样子,心窝处微微疼痛。 孩童时看舅舅,仪表堂堂,威仪英俊,举手投足都是无可比肩的帝王龙气。舅舅朝他伸手,宠溺地唤一声“阿九”,就能引来满园宗室皇亲的嫉妒。眼下再看病中的舅舅,整个人瘦得仿佛包在一张皮里,威风还在,到底是失去了点什么,仍然唤一声“阿九”,却唤出傅九衢满心的酸楚…… 帝王宝座。 九五之尊。 傅九衢眼前走马灯似的,有无数赵祯的脸掠过。 “唉……” 赵祯一声叹息带一点难以言说的哽咽,看傅九衢的目光却是难得的温和。 “朕已无大碍……你速速离开京城……莫要让人发现了。快走吧,阿九……” 傅九衢肩背挺直,一动不动地持剑站在他的面前。 “官家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赵祯情不自禁地叹息,“老了,不中用了……他们都盼着我死呢。” 傅九衢:“可是有人谋害?” 赵祯的眼皮像抽筋似的,抬了抬,盯住他问:“若是当真有人算计我,你会如何?” 傅九衢慢慢抬手抱拳,“微臣必杀之而后快!” 赵官家双眼一热,泪珠子突然就那么滑落了下来,眼泪不值钱似的往外滚,堂堂帝王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得傅九衢忙不迭地上前,想要安慰他。可走了几步,想到那是龙床,床上的人是天子,他又停了下来,隔了三步距离,声音冷肃地问: “确有此事?” 赵官家摇头。 傅九衢递上帕子。 赵官家拭了拭眼睛,望向别处,“最近这双眼睛也不中用了,太医说是看札子疲乏,害了眼病……咳咳……” 傅九衢抿嘴不答。 他是天子,不想让外甥看到软弱的一面。他是天子,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不该是这般模样。可是,天下间有谁是真正无所畏惧的呢? 经这一病,赵官家才发现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生而为人最至真至纯的情感——父子情、夫妻情、宗亲情,通通没有。 他的身边甚至没有一个值得完全信任的人。 他的妻子、他的妃嫔们各有各的打算,她们代表了她们家族的利益。他信赖的股肱之臣,满口天下苍生、大宋福祉,可一旦牵扯到他们家庭的利益,马上就会倒转矛头,像秃鹰猎狗一般抢夺最大最肥美的那块肉…… 堂堂天子,也只是一个利益所在,与老农的庄稼,猎户的猎物没有任何区别。 “你走吧,快走。” 没有看到傅九衢动弹,赵祯第二次催促他。 傅九衢沉默而视,片刻才道:“微臣得闻两府入住大庆殿,在大庆殿留宿,代为处理朝政,可有此事?” 赵祯点点头。 外男不得留宿宫中,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规矩,虽说官家病重,两府处理政务是权宜之计,但这么公然挑战礼法,也算是开了先河。 傅九衢:“他们逼官家立嗣?” 赵祯抬眼看他,再次点头。 傅九衢皱眉,“官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祯手指颤抖一下,目光泛出一丝凉意,“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供他们驾驭的储君,并不在乎这个人是谁。宗实为人老诚,朕本也属实于他,可是……” 他眼神幽幽,不知是想到后继无人的苦楚,还是想到那些夭折的皇子,淡淡地问: “他们身子都长开了吧?” 傅九衢知道他问的是一念和二念,迟疑片刻,“是长了个子,也懂事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