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没作声,结果酒喝了,用余光瞥一眼四周。
老板,她说,你带钩系反了。
裴纪堂一愣,严肃的对话被这差不多是“你拉链没拉”的打岔打断,他下意识低头看腰带。
君子正衣冠,他带钩严谨地系着,没出任何差错。裴纪堂抬头,困惑地看着她,嬴寒山点点头,又重复一句。
她说,老板,反了?
“啊。”裴纪堂哽了一声,他望着那对凝视他的眼睛,明白了。接下来他的回答会决定眼前这个人的去留。
“嗯,反了。”他说。
恭喜淡河县城府衙全体员工,在新的一年里集体失去了编制。
襄溪王薨,他的三个儿子立刻打了起来,被压抑多年的欲求和野心随着老王离世而爆发。
最先倒霉的是长子第五煜,在襄溪王去世三天后,乌什就传出了第五煜被两个异母兄弟所杀的消息。
第五争和第五明打了一场,谁都没取得胜利,襄溪王印也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于是两个人干脆杀了朝廷来收回爵位的使者,各自裂土称王。
而淡河以“王印轶失,王驾不清”为借口,拒绝认任何一位王子为主,彻底独立,算是反了。
裴纪堂很忙,公堂上下都很忙,谁也没在忙碌中对丢失编制提出异议。
这群人已经做好了裴纪堂去而不返的准备,没想到嬴寒山居然真的带着全须全尾的裴纪堂回到了淡河。
她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变成了介于神和变异生物之间的某种存在,她赞同的事情他们都没意见。
而在忙碌中,嬴寒山的身份又一次悄然发生了变化、
叫一个万军从中(实际上只有不到一百人)取柯伏虎首级,重重包围中刺杀王驾(是天雷干的)的人“先生”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在几方合计之后,一个差官在某天清晨小心翼翼地叫出了嬴寒山的新称呼。
他说:“早,寒山壮士。”
然后被嬴寒山当场一个过肩摔。
新称呼在嬴寒山的强烈抗拒下作罢,什么仙人啊英雄啊之类的称呼也一概被敬谢不敏。“就叫我寒山吧,”她说,“拿山当名号,本就挺大的了。”
裴纪堂没被这场改称呼风波影响,他原本是叫寒山,现在也依旧叫寒山,不过是悄然改了自称,从“某”换做更亲近些的“我”。
世家文人就像没蒸透的馒头,嬴寒山想,外皮是软的,芯儿还又冷又硬。
不知道哪个时刻他们突然觉得可以了,那个又冷又硬的芯儿才化掉,他们才真正地愿意和你做朋友。
“某”化掉了,“我”出现了。
以乌什为中心,两位王子带着各自的人打了好几场才划分出领地来,这期间淡河安安静静,趁着双方打架自顾自把春耕布置完了。
民以食为天,反不反的,都得吃饱饭。
随着稻子逐渐生出小苗,燕向北迁徙,一队车马迎着逐渐酥暖的春风向淡河来了。
来人自称淳于顾,是长王子第五煜的幕僚,自王子死后他屡遭追杀,无所依靠,于是带着能收拢的门客前来投奔裴纪堂。
他来那天嬴寒山恰好不在,她陪着嬴鸦鸦出城给黄三玉上了坟。
鸦鸦在坟前哭得声音都带上嘶哑,仿佛是要把郁在胸膛里的一股气全都吐出去。
嬴寒山就坐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她累了,靠着她闭上眼睛才抱起她上了马车。
“阿姊,”嬴鸦鸦小声问她,“有一天你会不会也离开我?”
这个“也”字有些奇怪,但嬴寒山没问。她伸手挼挼嬴鸦鸦的头发。
“不会,”她说,“你阿姊与天同寿。”
送嬴鸦鸦回房,正赶上裴纪堂在书房见那位第五煜的门客。
隔着门嬴寒山听到那是一个沉稳的青年人声音,言语间带着悲愤的哽咽。
“煜殿下宽厚仁德,从未与人为恶,却横遭同胞兄弟之毒手。”
“顾承旧主恩,本应死节,但若顾身死,殿下之仇便无人可报。乞请足下收留我等,必肝脑涂地以效。”
裴纪堂安慰了这人几句,等待淳于顾稍微止住哽咽之后叫人带他去休息。
书房门被推开,那个衣有烽烟色的青年刚好出来与嬴寒山打了个照面。
“你站住。”嬴寒山说。
你丫不是叫公羊 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