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昌平别院藏书楼地下密室内,严绍庭念叨了一声。
只是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释怀之意。
反倒是更为凝重了一些。
徐渭眉头不由一紧。
他忍住心中疑惑,只是目光中带着几分思索的看向严绍庭。
密室内。
烛火通明,将两人的身影照映在周围一圈的书架上。
人影婆娑。
秋风急了。
从通气孔里,钻进密室,发出细小低沉的回响。
在此也不知过了几时。
严绍庭方才皱眉开口:“徐先生或许有所不知,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顾虑……”
说罢。
严绍庭抬头,目光清明的看向面前的徐渭。
他很清楚。
自己如今的皇恩和权势,究竟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纵奇才,也非仙人扶顶有那醍醐灌顶之事发生。
自己不过是因为多了几分不同于当下人的见识,以及那浩瀚的历史作为指引为自己避祸趋福。
他严绍庭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始终都是做一步看三步,万事求稳。
徐渭身子前倾,低声道:“宾客的顾虑……来自于世子!”
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徐渭顿时眉头一挑,最后两个字声量也变大了一些。
旋即。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脸上表情,也显露出对自己这句话的迟疑。
但是。
严绍庭却点了点头。
“常言道,以史为鉴。”
“我观史书之过往,历朝历代,凡与君王亲近者,多难有善终。”
说到这里,严绍庭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徐渭却是已经惊声开口:“宾客慎言!”
即便二人是身处这鲜有人知的藏书楼地下密室之中,徐渭依旧是面色紧张的看向四周。
但严绍庭却终于是说出了他犹豫的那句话。
“我观历代君王,无论登临大宝之前如何,一旦继承大统,便非与常人同。”
犹豫的话虽然说出了口。
但严绍庭还是收敛了一些。
他其实想说的是。
别管皇帝登基前如何如何,与麾下臣子又是如何。
可一旦他们成为了中原的皇帝。
这一切都将要重新考量计算。
因为。
成为皇帝。
就是另一个物种了!
大明朝的养猪政策,往藩王宗亲只享受荣华富贵,国朝奉养。
可为何四十一年前,那个少年人尚未踏入京师城门,就能开始与满朝文武乃至于后宫对抗?
皇帝权柄。
会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物种。
小屁孩朱翊钧呢?
严绍庭很清楚,张居正和朱翊钧的关系。
尤其是在自己深入大明朝堂,与皇帝打交道的次数越来越多,办的差事越来多,他的这份顾虑就越来越深。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万事稳健为先,是严绍庭在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在午门将周云逸的腿打断丢出皇城后,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所以从那一日再往后看。
他其实并没有再做过,如那年腊月在午门前做的那等事。
稳健才是保命之道。
徐渭却是彻底变得哑然无语。
严绍庭的这番话灌入他的耳中,已经是让他开始有些分辨不清,到底该如何分析解释这件事了。
皇帝非与常人同。
这是自然。
但字面上而言,这是人们常说的皇帝受命于天,乃是代天而行。
但徐渭却清楚的明白,严绍庭所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他心中一动。
不由出声揣测道:“宾客是因为今日裕王之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方才今夜与学生说这些话的?”
既然是顾虑。
那就不可能是一时之间忽然生出,定然是由来已久。
但今天无疑是一个契机。
让严绍庭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话。
严绍庭点了点头。
“原本……”
他念叨了一声,然后仿若是自嘲般的摇着头笑了笑。
笑声止住,严绍庭继续说:“很早之前,我只以为裕王是进取难有,守成有余。当今陛下治下,朝堂纷争无休,这位裕王该是万分谨慎小心才是。甚至即便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也会放权于朝臣,而无心权柄之争。”
这或许就是大多数人对裕王朱载坖的第一印象了。
或是还有旁的。
那就是这位裕王,大明朝将来的隆庆皇帝,还是个死在色字头上的皇帝。
但今日,却让自己看到了另一面的裕王朱载坖。
徐渭眉头皱紧,点头沉声:“宾客此言,亦是我等往日对裕王之印象。但今日宾客所言,当时在书院与裕王独处,却也属实截然不同,可谓是权柄钻营之心,已经深谙当今皇上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