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漩涡
不知是不是巧合,一路向西,雨竟越来越小,等温缱将车子停在宅院门前时,雨已经快要停了,只剩稀稀疏疏的雨丝飘在灯光下。
那么急促滂沱的一场雨,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收尾竟如此温柔。
夜色被暴雨冲刷的颇为明亮,红砖院墙内探出一株老石榴树,绿油油的枝头挂着青红色小果,圆滚滚的,招人喜爱。
温缱侧脸,借着墙头壁灯洒下的薄光看向谭西平。
十分钟前他准时醒来,为她指路到这里。
此时他眉眼间还残留着困倦,抬着手臂揉捏后颈,没有察觉温缱的目光。
温缱一气看了好几秒才张口提醒,声音很轻:“到了。”
谭西平放下手,声音也低:“嗯。”
在这样沾雨的夜色中,声音也似染了潮意,有种低低缱绻的意味。
温缱等了等,没等到下文,又见他懒懒靠在椅背里,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转头看向窗外,瞥见细雨中摇晃的小石榴,心脏莫名也跟着悠悠晃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熄火的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猫从车前飞窜而过。
黑影一闪而逝,破开这静谧夜色。
温缱醒神,再扭头看谭西平,他不知何时已从困倦中摆脱,眉目清明俊朗,正直直看着自己。
不知这样看了她多久。
心脏重重一跳,宛如平地踩空。
白净脸面没绷住,绯色上浮,带出几丝窘迫与慌乱,悉数落入对方眼中。
谭西平对她笑了笑,推门下车。
温缱被这笑晃了眼,慢了一步,等她收拾好东西打开车门时,一把黑伞已罩在头顶。
男人身量很高,单手插袋立在细雨中,风姿卓越。
温缱合上车门,上前一步站到伞下,递出车钥匙。
“谢谢。”
谭西平接过车钥匙,说了声“客气”,随后举着伞往院内走去。
可能是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温缱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沿着花砖穿过中庭,一直走到廊檐下,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消失,她才骤然清醒。
四周是说不出的寂静,除了簌簌雨声,只有她自己飘忽不定的心跳声。
短暂愣神之时,谭西平已经打开房门,室内透出浓郁暗色。
他探身入内,与那暗色融为一体。
温缱盯着他挺拔劲瘦的腰背,呼吸发紧,脚下似是生了钉,进不得,退不得。
谭西平侧身半倚门柱,静静回望她。
他虽没说话,但在这一刻,温缱真切体会到什么是成年男女之间的心照不宣。
心跳擂鼓般震动起来。
她想要的夜晚,已近在咫尺。
只需向前再走一步,便能拥有。
她没有理由拒绝,不是吗?
屋内的暗色几乎要溢出房门,裹着男人身上的黑,无声无息侵袭着温缱数十年的“温顺懂事”神经。
是的,她自小懂事,从不做出格的事,是众人夸奖的乖乖女。
小时候她总能听到街坊邻居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骂:“你看看人家温缱,多听话多懂事,你看看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兔崽子!”
只是这种“夸奖”,温缱听起来并不开心。
这意味着,别的小孩子可以任性可以莽撞可以犯错,她不可以。
“你妈妈一个人养你不容易,你要听话,不能让妈妈伤心。”
这样的话,是温缱从小听到大的,已经成为她深入骨髓的警铃,约束着她,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所以她很小就学会了一项技能——约束自己的欲望。
她想要的东西,首先要考虑应不应该要,会不会让别人为难。
不该要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能要。
就像小卖部里的彩虹棒棒糖,五颜六色漂亮极了,小孩子都喜欢,看到就走不动路,哭着闹着要买。
温缱也好喜欢,可妈妈说吃糖对牙齿不好,她就没从说过想要。
而此时,谭西平就是那根彩虹棒棒糖。
她很想要。
温缱再一次看向倚门而立的男人,那双连暗色都无法吞没的深情眼,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
那眸中或浓或深的缱绻意,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拽了温缱一把。
别人都可以要,她凭什么不能?
温缱迈开脚步往前走。
靠在墙边的雨伞下漫出一个小小水洼,映着廊檐下的琉璃灯,浅浅淡淡的光将屋内的暗色冲散不少,男人的眉眼愈发清晰。
就在她即将踏入他的专属领地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
枝头的小石榴滚落在石砖上,青红果实,还未成熟。
这么一个小小的变故,止住了温缱前进的脚步,也止住了她想要得到的夜晚。
因为在她回头看向石榴树的时候,突然从另一个角度,看清了谭西平眼底的笑意。
说来也奇怪,之前几次,温缱都没有看懂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中深意,只是直觉令她不安。
而在此刻,她突然读懂。
该怎么形容这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