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还不过申时,但盛大的雨势却令天色阴郁不堪,孟云献匆匆走上阶,将伞扔给身后跟来的小厮,他踏进房门内便留一串湿润的印子。 贺童等人才被张敬从内室里轰出来,迎面撞上孟云献,便立即作揖,唤:“孟相公。”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吐血了?请医工了没有?” 孟云献隔着帘子望了一眼内室,视线挪回到贺童身上。 “已经请过了,药也用了。” 贺童回答。 孟云献掀了帘子进去,苦涩的药味迎面,张敬发髻散乱,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崇之。” 孟云献走到床前,唤了一声,可看着他枯瘦的面容,一时间,孟云献又忘了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 “既没有话说,又何苦来。” 张敬合着眼,嗓子像被粗粝的沙子摩擦过,“当年咱们两个割席时说得好好的,此生纵有再见之机,也绝不回头了。” “那是你说的,” 孟云献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是我。” “你也不怕人笑话你孟琢没脸没皮。”张敬冷笑,肺部裹起一阵浑浊的杂音,惹得他咳嗽一阵。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这些。”孟云献摇头,“崇之,当年你与我分道,难道真觉得我做错了?若真如此,你如今又为何还愿意与我共事?” “皇命难违而已。” “仅仅只是皇命难违?” 冗长的寂静。 张敬睁开眼,他看着立在床畔的孟云献,“你一定要问吗?孟琢,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年应你,与你共推新政!” 他不说对与不对,却只说后悔。 “孟琢,至少这会儿,你别让我看见你。” 张敬颤颤巍巍的,呼吸都有些细微地抖,他背过身去,双手在被下紧握成拳。 急雨更重,噼啪打檐。 孟云献迈着沉重的步子从张宅出来,被内知扶着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家。 “瞧你这样子,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张先生如何?”孟云献的夫人姜氏撑着伞将他迎进门。 “见到了。” 孟云献堪堪回神,任由姜氏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他躺在床上病着,哪里还能拦我,可是夫人,今儿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话?” “他说,至少这会儿,别让他看见我。” 闻声,姜氏擦拭他衣襟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 “没有横眉冷对,亦不曾骂我,他十分平静地与我说这句话,”孟云献喉结动一下,也说不清自己心头的复杂,“却让我像受了刑似的……” “活该。”姜氏打了他一下,“你受的什么刑?当年拉他入火坑的是你,后来放跑他学生的也是你,他如今就是拿起根棍子打你,那也是你该受的!” “我倒宁愿他拎根棍子打我。” 孟云献接了姜氏递来的茶碗,热雾微拂,他的眼眶有些热,抬起头,他望向檐外的婆娑烟雨,徐徐一叹:“当年崇之是看了我的《清渠疏》才与我一起走上这条道的,可后来官家废除新政时,对我是贬官,对他却是流放,他这一被流放,妻儿俱亡……” “阿芍,我身边有你,可崇之身边……有谁?” —— 天色黑透了,周挺携带一身水气回到夤夜司中,韩清阴沉着脸将一案的东西扫落,怒斥:“昨日才上过朝的人,今儿天不亮你们就搜去了,怎么就找不到!” 周挺垂眼,沉默不语。 今日天不亮时那林瑜张了口,吐出个“杜琮”来,那杜琮是何人?不正是上回来夤夜司捞过苗太尉的儿子苗易扬的那位礼部郎中,户部副使么? 几乎是林瑜一招供,周挺便领着亲从官们去杜府拿人,可出人意料的是,杜琮失踪了。 周挺冒雨搜了一整日,也没有找到杜琮。 “没了杜琮,此案要如何查下去?”韩清当然不认为那杜琮便是此案的罪魁祸首,杜琮已经在朝为官,又无子嗣要他冒这样的险去挣个前程。 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他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才利用起自己的这番关系,行此方便。 “使尊,药婆杨氏已经招供。” 周挺说道,“她证实,的确有人给了她十两金,要她对阿舟的母亲下死手,抓回来的那几名杀手中也有人松了口,他们是受人所雇,去杀杨氏灭口。” “既都是受人所雇,雇主是谁,他们可看清楚了?”韩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