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明光照在正元帝朱砂红的衣袂,他额间青筋鼓起,沉声压制怒火:“何为死得其所?张敬,你这番话是在骂朕?朕非你心中所忠之君,是不是!” 殿中冷极,梁神福等人跪在地上,心中万分惊骇,根本不敢抬头,梁神福只敢瞧着君父的衣袂,鬓发都被汗意湿透了。 “臣忠君父,而君父心中无臣无民!”张敬望向正元帝阴云密布的脸,“北边一十三州如何丢的?君父知道,臣知道,这大齐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但他们不敢说!” “可臣要说!” “臣要问君父,您是否忘了北边一十三州的百姓?您是否忘了他们本也是您的子民?您也是他们的君,他们的父!他们被胡人屠戮的时候您在做什么?您与丹丘订立盟约,止战休养,交付岁币!” “张敬!” 正元帝怒喝。 “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张敬俯身叩头,“臣张敬,宁死以谏陛下,若为仁君,万不可轻社稷而重己身!代州粮草案涉事十几名官员要严惩,而陛下修道宫伤生民,亦该为此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 多少年来,梁神福从未听过竟有人敢在君父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无异于是指着君父的鼻子骂他是不仁之君。 梁神福心神俱颤,他伏跪在地上,慢慢地抬头去看那位须发皆白的张相公,梁神福面露忧惧,心中十分想劝他,万莫句句都往官家的心窝子里扎,万莫触怒官家,可此时官家在此,梁神福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代州官员倒卖官粮,可是朕让他们倒卖的?” 正元帝头疾发作,痛得剧烈,这个善于情绪克制,喜欢玩弄权术的官家,此时却被张敬一步步引到失控的边缘,“张敬,今日你查的是代州粮草案,来日你是不是还要查雍州城?” “官家若不大兴土木,国库不至于军费吃紧,官家若不偏安一隅,我大齐不至于每年向丹丘胡人交纳十万岁币,官家若不忌惮武官,不肯放实权给他们,我大齐不会两次北伐都以失败告终,官家在位二十年,便错了二十年。” “张相公……” 梁神福浑身都冷透了,他忍不住失声唤,却见正元帝胸膛剧烈起伏,一手扶着额头,几乎要倒下去,他立即爬起来,忙上前将正元帝扶住。 “果然,你心中还没忘了你那个好学生!” 正元帝倚靠着梁神福,喘息,“即便是他投敌叛国, 铁证如山,你张敬心中,也还是要为他不平么?” 张敬抬首,“是。” 正元帝冷笑一声:“来啊,给朕将他拖出去!”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带人入殿,见此状况正欲屈膝,却听正元帝满含怒火的声音,威压逼人,“若有求情者,同罪!” 苗景贞一僵,他握紧刀鞘,沉默站立,看着张敬从容将头上的长翅帽取下,随即被殿前司的两名班直押着起身,朝庆和殿外去。 大片的日光垂落于殿门,刺得张敬眼睛微眯,而他望着檐上鸱吻,心中平静极了,他露出一个笑,一边踏出殿门,一边朗声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张敬被殿前司班直带出庆和殿,政事堂中议事的官员们便听到消息,孟云献几乎要晕厥过去,裴知远扶着他,问那被梁神福叫来传话的宦官,“官家怎会治张相公的死罪?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张相公在殿中以下犯上,顶撞官家,逼官家下诏罪己……”那宦官吓得眼睛都湿润了,“官家以大不敬之罪,与吞没千倾良田,结党营私之罪,下敕令,即刻问斩!” “他何时有田!” 孟云献眼眶红透,“他一个被流放了十四年的鳏夫,家中都没有几贯钱,他何时有田!” 贺童按捺不住,立即跑出去。 孟云献随即与裴知远等人立即赶去庆和殿,可殿门既关,梁神福在外面看着他们,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孟相公,各位大人,官家头疾犯了,如今已昏迷过去,见不得诸位了……” “梁内侍,官家如何了?” 一位身着杏红衫裙,梳罗髻,容色艳丽的妇人带着几名宫娥匆匆赶来,满面忧色。 “贵妃娘娘进去吧。” 梁神福退开些,垂首道。 孟云献与裴知远等人皆看着吴贵妃走了进去,随即殿门缓缓合上,贺童双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抓起衣摆便朝白玉阶底下跑。 日光明朗,已近午时。 徐鹤雪身如淡雾,已无法在人前显出身形,他无数次想要走入那座皇城里,但身为鬼魅,在这阳世当中,他总有无法踏足之地。 他几乎要失去意识,却仍固执地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