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大师一夜没睡,也没有打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白决在外面静静打座,听着他的脚步声,几乎能感觉到他实时的情绪,时而想鱼死网破的冲出禅房、时而犹豫散乱地乱走,时而又跪在地上,向着佛祖低声念经的逃避与无奈,这些,听在白决耳中,仿佛看了一场精彩大戏,让他极其愉悦。
终是在白决意犹未尽的眼神里,天色渐亮,白决跟着一群二代弟子每日念了经、吃了斋饭、做了早课,融入众僧之中。
白天跟个和尚一样念经、一块练少林拳、四处溜达,晚上直到十余天后的早上,这才听到寺内钟声响起,一众光头便听着钟声召唤,纷纷向戒律院赶去。
一个中年肥大和尚,无意般走到白决身边,低声道:“你脸生,一会若被人问起,就一口咬死你是年后刚拜入方亮大师门下的!记得了,就是戒律院里最年长的那位大师!”
白决微微一笑,一小锭银子递了过去,那中年肥大和尚早有准备地拿了银子,会意地笑了笑,直接离开,白决所在的这群和尚头领,随即也过来,收了白决一锭银子后,对白决照顾有加,十分地亲近。
没钱,果然是万万不能的,几百两银子,就让白决在这关键的时刻,成了少林寺二代弟子之一,有度牒、身份记录、甚至有真人记忆,一群和尚俱都言之凿凿地说,已经与白决这个师弟,相处小半年了!
这当然不保险,毕竟是无中生有,冒出来的一个面孔,如果真要被严查,就是一件大事。
白决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戒律院都要被方生翻过天了,这些人为什么还敢做这种生意,但这种事情似乎又司空见惯、旁人都习惯了一般,白决一路想着,与众人一块来到戒律院外的大院子。
方生站在人前,旁边一个手拿书卷的瘦高宣罪僧,大声讲着对此事的处罚。
那个传说中的应当被杖毙的“方果”,确实没死,是当初的行刑的武僧,收了银两,私放他活命,这个武僧如今已被看押,择日定罪。
而当初私放方果过程中,所经手的戒律堂一干人等,已经尽数查清,全部重罚。
方果已经被抓了回来,此时正跪在前面地上,双眼泪光,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但,苦主呢?这么大的事,咋没看到苦主呢?
白决兴致勃勃地看着想着,看着那方果的熊样,知道这厮掉小珍珠,不是因为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
方生自然也是想到了这里,想到那中年农夫的冤屈,想到前两日戒律院的“调查情况”,不由一阵默然,看着往日熟悉的戒律院与熟悉僧人,一时间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那熟悉的面孔下,都隐藏着另外一副样子。
“罪僧方果,依寺规判当众杖毙!其子行凶,已交付当地官府从重处置,此为本案判决,众僧可有异议?”
话说到这里,一句“众僧可有异议”已经成了套话,众僧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听到这里,俱是沉默不言,场面安静,不知道都各自在想些什么。
戒律院方亮和尚见下面众僧安静、老实的样子,不由满意一笑,此案算是结了,暗中埋怨方生,非要较真,大损戒律院颜面,此事查就查了,将那方果暗中杀了也就是了,现在倒好,当初涉及此案的一些僧人,俱要受罚,搞得大家都不安生。
只是,就在方亮要命人结束时,却听到人群中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声:“苦主家人呢?怎么不见他们出来!”
声音来得突兀,众僧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时,话已讲完,哪里又能查出是谁喊的?一群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一副不是自己说的模样。
白决也左右好奇地瞧着别人,装着不是自己说话的样子,他方才收束内力喊话,但终究没这方面的练习,还是被众人轻易听出声音方位。
“噤声!!”
方亮不满地看了白决这边一眼,方才刻意忽略,如今却是不得不讲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给宣罪僧人一个眼色,命他去说。
“苦主一方,张牛儿夜里走神坠崖而死,其妻子儿女,亦在旬日之前,因家中走水而死。”
好家伙,满门死绝,没有了苦主纠缠,接下来就好办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台下众僧喧哗声起,言论纷纷,旁边的和尚乍舌不已:“这群人,当真无法无天!首座也不管管!”
“噤声!噤声!!”
宣罪僧内功震喊,冷声道:“有不服判者,可来戒律院细询,服了的,各自散去!”
至此,这场戏算是演完,戒律院上下俱是松了口气,暗赞那农夫家人死得好,若是不死,还整日不服,自己岂不是还要给他调解个几次?
此时事情结束,皆大欢喜,这些天可算是把大伙累坏了。
而在众僧之中的白决,这十余天亲眼看完了整场戏,见识了众僧的丑态与秘密,心中大为满足,此时吃瓜已毕,也不用再装什么小和尚,当即朗声笑道:“佩服!佩服!我今日算是见识到禅宗祖庭的威严了!果然是天下正派之首!”
此言一出,场面又是一静,周围众僧如避蛇蝎地散开,那些个收了白决银两的,更是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