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这天来医院是为了给父亲送营养餐的。
他提着的袋子里是好几个保温饭盒,里面装着母亲炖的鱼肉炖豆腐汤,白灼菜心,还有一份虾仁蒸蛋羹,主食则是一碗枸杞大米粥。
清淡,但营养丰富。
主治医生嘱咐过,白血病患者容易贫血,消化不好,适宜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再者就是补充优质蛋白。
父亲这一周都要住院接受化疗,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吃的也越来越少。沈律总觉得,每次来医院,眼前的父亲总是比前一天要更加消瘦。
沈律记得,在以前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吃饭这件事情不怎么注重,再加上他在医院放射科工作,事务繁忙,因此经常上顿不接下顿。
被诊断出白血病之后,父亲的食欲更是跌到谷底,每次只吃几口就说自己“饱了饱了”,母亲只能想方设法精进厨艺,希望他能多吃几口。
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和病魔作斗争啊。”
值得欣慰的是,他能看出来。父亲现在真的在努力多吃一些。
说到食欲,沈律相信自己一定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他同样对吃饭这件事不感兴趣。
作为一个音乐制作专业的学生,他就像任何一个艺术创作者那样,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生物钟。灵感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突然迸发,沉浸式的创作让人废寝忘食、日夜颠倒。
对于他来说,饥饿感只存在于思想层面,肉体的饥饿相比之下不值一提。
“你父亲对化疗的不良反应挺大的,血象改善的也不明显,考虑做骨髓移植吧,可能效果会好一点。”
沈律收回思绪,对身边的主治医生点点头,说自己会回去和母亲好好考虑一下,又低声道了谢。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继续向病房走去。
虽然已经来过了数十次,他却依然觉得这里异常陌生。
表情痛苦或麻木的人们在冰冷的白色空间里匆匆穿行,口罩、消毒水的味道、担架、等待区的一排排座椅,死亡与新生、希望与绝望交织的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
“……麻烦问一下,咱们医院的精神科怎么走?”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突然横在了他们的前面。
沈律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去,眼前的两人似乎是母女,年轻的女生正冲着他们微笑,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
沈律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她就是自己那个声乐系混蛋室友的女朋友。他也同时惊讶地发现,她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嘴角的酒窝也看起来更加明显了。
然而,很显然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
他心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刘海疏于打理,有些长了,或者是他总是习惯把口罩戴的很靠上。
再或者,两个人上一次的相遇根本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那是上个学期的事情了。
当天,沈律起了个大早,然后背上包去食堂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准备赶去录音室。他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带上昨夜通宵写好的谱子。
于是,沈律匆匆跑向宿舍,害怕时间晚了,预约的录音室会被自动取消。
然而,就在他踏上男宿舍门口的台阶时,突然感觉到身体斜后方有一个不明物体狠狠甩了过来——
那是一个人类,女,而且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惊叫。
原来,刚才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女生正巧和他同时跨上台阶。更巧的是,匆忙之中,沈律的斜挎包拉链刚好挂住了那个女生的耳机线。
耳机被猛烈地拉扯掉,女生瞬间乱了脚步,失去平衡,然后条件反射地试图寻找支点。她挥舞着双臂,朝着沈律的方向扑倒过去……
人怎么能一大早就这么倒霉。当时沈律趴在台阶上,一头黑线,皱着眉头满心绝望和尴尬。他能感觉到自己衣服被撒上的豆浆,以及身子下面压着的热乎包子——现在可能得叫饼子了。
“抱歉……”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互相道了歉。
女生在道歉的同时,猛地从沈律身上蹦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试图扶他起身。
沈律最后主要还是靠自己撑地才站起来。那女生的力气太小,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
那女生从包里掏出纸巾,试图帮他擦掉沈律身上流淌的豆浆。沈律则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接过纸巾,自己擦拭起来。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
“瑶瑶?沈律?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了?”
是室友张钧的声音。这声音听着就让人不爽,拿腔拿调的,以为自己是播音员吗?沈律暗自骂道。然后悲哀地想,自己这狼狈样不知道要被这家伙在背后嘲笑多久。
瑶瑶?这称呼,看来这女生就是他女朋友吧。真是服了,这世界可真够小的。
“没什么大事,不小心摔了,回去换件衣服。”
沈律率先开口回答,然后挤开张钧,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精神科啊。您往前直走,到那个红色标志右转,再直走一会儿就到了。”
“诶,谢谢您了啊,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