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孙太傅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迷迷糊糊的想要睁开眼睛,结痂的血块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狱卒们传来的吆喝和嬉笑。
几只蟑螂从他的脸颊爬过,他连抬手驱赶的力气都没有。
“呐,看在你以前给过我打赏的份上,我让你进去看一眼。可要快一点儿啊,要是被人发现了,你给我的银子,可养不了我一辈子。”
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转头吐了一口口水便走了。
孙晋尧站在牢房的门口,看着曾经他崇拜的父亲如今如此落魄,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心间蔓延。
喉间仿佛卡了巨石,疼得让他几乎窒息。
孙晋尧呆呆的站着,既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孙太傅模糊的视线看到了儿子挺拔修长的身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展露出了笑颜。
“你没事……就好……”
干涩的喉咙里说出了五个字,让孙晋尧只能深吸一口气,才能将眼中的泪水强忍回去。
“在你心里,还在乎我有事没事吗?”
对于围场狩猎时,父亲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发配千里之外而没有求情,孙晋尧始终耿耿于怀。
“从小到大,你都拿我跟二皇子比,你让我处处向他学习,又让我处处忍让他。你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他的身上。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他比我还像你的儿子。”
孙晋尧的语气很平静,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把他所有怨气的棱角都磨平了。
“直到……”孙晋尧的眸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皇上下旨抄家,我才从娘的口中知道你和刘贵妃的关系。如果滴血认亲查出他是你的儿子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不是。”
孙晋尧的情绪变得压抑隐忍,眼眸之中隐约闪烁着泪光。
“可我的你的儿子啊。这么多年来,你让我像一条狗一样去讨好他迁就他,甚至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你宁愿牺牲我也要保全他。到底是为什么?”
孙太傅没有说话,只是痛苦的哼了一声。他闭了闭眼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就因为他是你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吗?”孙晋尧的声音哽咽。
他满怀着最后的期待看着父亲。
孙太傅沉默不语,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只是无声的呻吟。
孙晋尧等了许久,他幽幽的问道:“爹,娘嫁给你二十几年,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你有没有真心爱过她?哪怕,只是一天……一个时辰……甚至,是一个瞬间?”
孙太傅的脑海之中浮现出很多让他觉得珍贵和温馨的画面。
但是每一幅画面里,都没有他的结发妻子。他只是忘不掉,年少意气风发时住进他心里的那个女子。
孙晋尧的心一点一点变凉。
他后退一步,冷冷一哼,眼中泪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凌冽的冰凉。
“你不用回答了,我已经有答案了。”
孙晋尧没有踏进牢房,只是在牢房外跪了下来,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头。
“我的命是你给的,但是养育我的人,是我的娘亲。我现在唯一还能为你做的事,就是给你收尸。你配不上我娘,也不配我叫你一声爹。”
孙晋尧说完,站起来毅然转身离去。
孙太傅的心忽然很痛,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想要抓住儿子,可是却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眼睁睁的看着孙晋尧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这一次离别,父子缘分已尽了。
孙太傅被斩首的那一天,菜市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刑部对外宣布的罪名是贪赃枉法,但是很多人都不明白,身居太傅要职,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垮台了。
孙晋尧挤在人群之中,冷漠的看着刽子手一刀砍在父亲的脖子上。
鲜血喷涌而出,身首异处。
这个画面,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待到围观人群散去,孙晋尧才慢慢的走到了父亲的尸体旁边。
看着滴着血的大刀的刽子手坐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喝着酒,轻蔑的打量了孙晋尧一番。
“来收尸啊?知道规矩吧?”
孙晋尧面无表情的掏出三两银子扔过去。
“就这么点儿?”刽子手显然很不满意,朝着孙晋尧走了过去,推搡了他一把,嘲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孙家以前不是很威风的吗?怎么了?到了我这儿就来哭穷?”
“只有这么多,爱要不要。”孙晋尧看着父亲,心如止水。
“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装大爷。”刽子手将大刀插在地上,抡起拳头就要揍孙晋尧。
孙晋尧脸色一沉,一把就抓住了刽子手的手腕。
他紧紧掐住了对方的脉门,刽子手疼得大叫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那些刑场守卫全部涌了过来,虎视眈眈的盯着孙晋尧。
“臭小子,你以为自己还是威风八面的太傅公子?今天要么拿银子出来,要么……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否则,别想带走你爹的尸体。”
孙晋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他双拳紧握,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