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喊得石破天惊, 草棚内顿时寂静无声, 窒闷如死。
数千眼光都齐刷刷的聚焦阶上,倘或人稍不镇定一些,只怕在这般严苛的注视下当场晕厥了过去。然而, 俊雅的中原公子坦然自若, 语气更波澜不兴:“国师好利害的一双眼, 独这首‘月’诗,的确非在下所作。”
底下不由窃窃私议,响成一片, 国王两边的侍卫则不暇询问, 怒容满面,意欲上前拷住,喝命道:“大胆贼子,居然胆敢欺瞒吾王,实在万死难辞其究!”
国王双眼向两侧一扫,两名侍卫忙退回恭立, 神色尴尬。水澜对周遭始终气定神闲, 也不作一声,却听有一清脆的嗓音朗声道:“稍安勿躁,这首诗是我做的。”
一言甫毕,人丛中步出了一名瘦小的少年。真真国主初听他的喉音脆嫩和婉,还惊喜于难道又是一美少年,不料出列的人形容平庸,只有一双黑瞳灵动至极, 不禁面露大失所望之意,竖起两道粗短的眉毛,厉声问:“你这乳臭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谁知,那少年倒有些见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露怯色,咯咯轻笑起来:“不过区区一介书童,专在公子跟前伺候,耳濡目染学得几个字。但闻明伦盛会上人才济济,小童不才便胡乱写了一首应景,谁知你这国师眼睛十分毒辣,反而给我家公子徒惹了议论,实在该死。”
此言一出,非但没有折损安公子的颜面分毫,反叫所有人相顾而失色:手下连一个伺候笔墨的小厮都有如此文采,难怪本人有无双风华了,当下对中原青年更为叹服。
原来见水澜受到质疑,黛玉心中可不比表面的平静,自然有千般的焦灼、万般的仓猝,垂下的手掌紧握成拳,但转眼一望他正对自己温柔而笑,反增了几分胆量和果敢。
堂堂国师给她一顿抢白,只是微微笑了,丝毫没有气性,又问道:“小兄弟随意两三句话,实在叫人难以尽信。不如这样,在下出一偈语,你若能对得上就信,可好?”
这话正碰在心坎儿上,黛玉何曾畏惧对偈,便欣然应允。国师站起来,至案边,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黛玉一看,不禁大为震动,一时愣在原地。旁人见她不吱声,一味呆呆的站着,大都认定是被拆穿了对不出,是以恶言风语有愈演愈烈之势,神色间甚是鄙夷。
在众人讥笑声中,黛玉只管怔怔盯着那偈语看,心境微有触动。当年宝钗及笄宴席上,因史湘云将她比作戏子,后贾宝玉在中间调停反落了两处的数落,故感忿而作乐一偈,说的正是这几句话,填一只《寄生草》,写在偈后。此刻眼见之下,自然惊疑交集,不知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
因而沉默片刻后,方幽幽的叹一口气,才执笔落墨写道: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此时大棚外围集了数百余人,人人引领企踵,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翘盼能看一眼少年写了什么。
写毕呈上,打开和国王、宰相二人同看,竟然相顾失语。六祖慧能和上座神秀之间的语录,他们都是耳熟能详,但参禅论道一事实非论资排辈,本不是修行的年岁愈长,就能完全的解悟,若不是亲眼所见,岂会相信这平平无奇的少年有这方的慧根?
其中又以那国师为最,直喜的拍膝摇头,称赞不绝:“小兄弟着实彻悟,比吾辈凡夫俗子的境界又高了一层,在下心服口服了!”说着,国师却遥遥向她一揖到底,因问:“敢问小兄弟高姓大名?”
黛玉半生寄人篱下、久困闺阁,客居贾府内又总拿来与宝钗相比,人人都说她所不及,可谓受尽蜚短流长。今日居然在一个藩属国大展才名,少不得喜动颜色,颇有扬眉吐气的畅快,嫣然一笑道:“国师客气了,公子给我取的使唤小名儿是潇湘。”
“安公子铁画银钩,潇湘君笔底生花,俱是第一流的高才。”虽然中间有横生枝节,但总算让国师当朝第一才子的美誉蒙了尘,摩因罗很是得意,插嘴承悦道:“恭喜陛下又得两名俊彦之士,收入麾下以供驱策。”
真真国主闻得十分受用,眼中亦有自功之色,笑道:“既然如此,传他们二人上阶来,也让本王看看。”
绚丽的金纱自两边挑起,水澜和黛玉一前一后的走上玉阶,及至目光向内随意一扫,看清居于下首国师的形容样貌,两人便唬的一跳,不禁对视一眼。
原来,那国师同是一位青年公子不提,鬓若刀裁,鼻如悬胆,却跟贾宝玉生得一模一样,连项上也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两者真个分毫不差!
黛玉一见他,心下便吃一大惊。不仅与初见宝玉的情景相类,对其人总有一股道不尽的熟稔之感,可要分辨其中缘故又一句说不上来。
转念想起贾府中的旧事,恍惚忆起南京也有一个宝玉,也都一般行景,却是江南甄家的孩子。因此又疑惑起来:难道天下的怪事真的这么多,怎么长安有一个宝玉,金陵又一个宝玉,真真还有一个宝玉,竟然当了国师?
水澜不明前事渊源,越加骇然。那知还不及细想,这国师突然起身走向黛玉,兀自笑道:“刚才有纱帘相隔还不在意,这位小兄弟我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