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言,眼角下垂,目光不自觉地向右边瞟去,迟疑片刻后才道:“有的。”
“记得报价吗?”
他点头。
“能说一下吗?”
他准确地说出来。
穆黎点头,道:“你记性真好,能记得这么准确。”
“因为那个报价很接近。”
穆黎又点头,走到刚才他目光瞟向的那人,她才在那人面前站稳,就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那人的无所适从。
问题大概就是出在这里了。
“标书应该是递到你这里来了吧?”穆黎直言问道。
那人迟疑不语,垂着眼左顾右盼,目光斜向了会议的主席座。
蔺易胜。
他看了蔺易胜,目光不安。
“你看到科梁的标书了?”
仍是垂眸不语。
此时赵总有些按耐不住了,就算那人不开口,画面也逐渐明朗起来。
赵总走上前,正要开口喝问,蔺易胜站了起来,刻意将椅子与地面摩擦出清脆的声响。
“是你擅自做主,把科梁的标书压下了?”
“蔺总,我——”他终于开口,抬眼哀痛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蔺易胜。
他的眼光里有委屈和不甘。
蔺易胜早知道了。
“为什么这么做?”
“我——”他咬住嘴唇,眸中不甘渐渐消散,“我只是觉得科梁与尼古相比,那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他的报价是低一些,但我们不能只为了低报价就选择他。”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把科梁的标书压下了?”
“作为这一次招标的主要负责人,我只是尽心尽力地把关,把最优质的投标公司筛选出来。尼古实在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我们选择他,生产出的产品无后顾之忧。”
蔺易胜缓缓叹息,“尼古确实值得选择,无论是质量、声誉
还是售后都不需要我们操心。关于这方面,你得考虑是对的,但你不该擅自做主,更不该私自将科梁的标书压下。”
“蔺总,我——我确实做的不妥,但我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了寰宇着想。智能防盗芯片是寰宇近五年来的心血,作为寰宇的一份子,我要保证它的生产和投入使用对得起研发。”
蔺易胜忽而抬手,制止了他的开脱,“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各位说吧,要怎么处理。扣奖金、绩效、降职、开除,诸位股东说。”
那人神色苍白,却如鲠在喉。
穆黎无奈摇头,明明是一出串通好的戏,怎么出了纰漏就由一个人来背了?蔺易胜竟也成了这样的人。
“都是想为寰宇尽一份心,保证长远稳定的发展。事情清楚了,选用科梁,其他的,都算了吧。我想蔺先生并不在意怎么罚。”
穆黎说完,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连她自己也愣了愣。
其实她并不想说太多话,避免让自己过于展露,也不想要表现得好像是圣母玛利亚,可她实在不愿意看到,让无辜的人平白遭受冤屈。
那样的痛苦她不想再让别人也尝受。
她屏蔽众人的惊讶目光,重新坐回椅子,等待着掌握大局的蔺易胜发言。
落针可闻的会议室内,听得蔺易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内,不掩疲惫地问:“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如果你们觉得就此算了,那就算了,如果认为有必要追责,就说说要怎么追。”
整整一分钟过去,却是无人应答。
蔺易胜挑了挑眉,看向穆黎,见她是一贯地低垂着眉眼,神态漠然,全然置身事外的冷漠,心中无来由地一片烦乱。
这局面分明是她搅乱的,他却对她生不出一丝愤怒。
唯一感受到的竟是心痛,无尽的心痛
。
曾经与他手牵手在漫野阔地中奔跑的阿黎,竟也有一天成为了会使用伎俩且收放自如的人。
忍不住暗自苦笑,他扬声说道:“既然诸位没有别的意思,那就按照穆小姐所说,这事儿就此作罢了。你们也都出去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
“是,谢谢蔺总,谢谢诸位老总。”道了谢,招标组的员工挨个出了会议室。
蔺易胜环视满桌的人,各怀鬼胎,得逞的也好,落空的也罢,个个都很好地收敛着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都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
他笑了笑,轻声说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不追究任何人责任,选择科梁,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的话,就散了吧。”
“散了吧,散了。”
“各位出门的时候麻烦签一下字。”纪生忙插话,招呼着诸位股东离去。
穆黎听闻散会,也拿了包准备离去,却被蔺易胜喊住。
“阿黎,我们聊聊。”
穆黎顿住,迟疑几秒,还是留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散去,会议室的门也再度关上,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着淡漠的穆黎,蔺易胜终究是败下阵来。
他想说话,却发现开口的瞬间如鲠在喉,一股血气冲到鼻尖,他忍住,背过身去竭力地调整呼吸。
穆黎看着他起伏的背影,灰色西服马甲包裹下的背部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