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主管大太监杨严得了崔华予这拒绝之词并不动色,依旧含笑饮茶。放下茶杯,又用帕子擦擦手指,他这才悠然道:“状元公学富五车,自然当知道欺君罔上是个什么罪过。”
崔华予心中跳了一跳,面上却不肯显出来,依旧做端正清越之色。杨严貌似漫不经心,其实时时留神着他的举动神态,见状心下愈发满意,于是又道:“事关公主的清誉,杂家既然敢来向状元公传达公主心意,自然是要打探清楚,事事熨帖才好。实不相瞒,前两日国子监陆大人向状元公提及的亲事,其实也是杂家托请的。状元公现下不过是与那位虞氏小姐议婚而已,并未定亲。”
崔华予听了这话暗自气恼:那位国子监陆大人可谓这京城文坛的执牛耳者,德高望重。前两天他略微透露结亲之意,因着对他的尊重,崔华予不敢妄言,如实相告正与虞先生女儿议婚的事儿——岂知竟是这阉奴的手段!陆大人妄为圣人子弟,竟听从这阉奴的驱使,真是……
便听杨严又道:“自然,虽未定亲,若是两家心意已定,那也合该誓守信约。若是状元公得了杂家这信儿,登时改换了主意,反倒让杂家瞧不起,更不堪尚主。”
“公公所言,正是崔某心声。”崔华予拱手道,心下却不解:道理你都明白,还在这儿叽歪个什么劲儿?
“只因公主与杂家爱惜状元公人才难得,故而才才觍颜请状元公三思。”杨严的笑意还是那么真诚:“那虞氏小姐,实非良配。”
“公公是想说,虞小姐之父虞梅仁先生遭贵人厌弃,如我与之结亲,亦将牵连我仕途?”崔华予正色道:“此一节虞先生亦与我分说清楚。然月无常圆人无常好,-崔某无德无能,又岂敢占尽天下美事?崔某已反复思量,于心已足,只能多谢公公美意,亦请上复公主。”
厌弃虞梅仁的那位贵人,正是当今皇帝。
崔华予的确反复思量过:今上龙体欠安,想来距山陵崩之日没个几年了。加之虞梅仁之事已然过去快二十年了,牵扯到自己,影响有限。更何况现在朝堂是诸皇子坐大……
“好一个不敢占尽天下美事! ”杨严何等毒辣的人,岂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想来状元公以为,与之相比,若尚公主,则驸马一生不可出将入相,这更加无法忍受吧!”
他即说的如此直白,崔华予也不虚伪作戏:“人各有志。崔某余生唯有鞠躬尽瘁、竭尽所能,以报答天家洪恩之万一。”——我就是不想做驸马,便是皇帝老儿也得顾及颜面,不好拆人姻缘。你那公主能咋地?
杨严点头:“状元公所言极是。只是公主少不经事,康王殿下又疼爱的紧,惯来是百依百顺的。似这等不遂意,细想来竟是头一遭呢……”
这又是拿康王来压他了。又隐约有康王得势他自然得偿所愿的意思。华予心中已然非常不耐烦,只当没听出来:“公公放心,崔某不是那等肤浅长舌之人。今天与公公所言,过后崔某自会忘记。”
“好好好,如此心性,公主果然慧眼。”杨严叹道:“并不是为公主,只是杂家委实爱惜状元公人才,少不得,还得请状元公听我聒噪——虞小姐的不可娶之处,还有一则。”
“公公虽为内廷之人,如此议论闺中女子,也是为失礼。”因太过生气,崔华予都不愿抑制自己的神色了。
“是了,所以这话杂家只说与状元公知道。”杨严油滑的很,岂会被他弹压住,径自道:“虞小姐那亡去的母亲,乃现今宏化侯爷的亲妹。十余年前,在京城里,那真可谓贵女的楷模,风头无双。现今执掌朝堂的文武重臣、皇家贵胄,多是与她年岁相当的,当年少有不拜倒她裙下,如今念念不忘者也甚众。可怜佳人薄命,只留下这么一位小姐。这两年倒是愈发出落的好了,容色依稀还在她母亲之上……”
他探探身子,靠近崔华予些:“你以为,这满朝的公卿,都是看不见的吗?你以为,就凭你,能保住她吗?”
他声音沉稳阴柔,本不难听。但这话落在崔华予耳中,犹如有蛇虫于脖颈爬过,说不出的恶心厌恶。他倏然起身。
虞楠裳并未因崔华予这边的变故受到任何影响。她忙着冯橼的嘱托,给桦裳另编一支舞。
虞梅仁恰巧这两天无事,便也不出去,在家帮她演乐伴奏。
这倒也是他们虞家常有的乐事。
春祭是庄重肃穆之事,歌舞亦当大气。虞楠裳穿了一件大袖礼服,腰却束的极细。振袖而舞,百折千回,几欲凌空飞去。虞梅仁吹一管紫竹笛,笛声浩浩汤汤,如春日破冰之水。宣叔面上五大三粗的,竟是一个弹琵琶的好手。便是苏子也是会击缶的。
一时虞家仙乐飘飘,兴到浓时,几人都站了起来,配合着虞楠裳的舞姿手舞足蹈跳成一团。就连大汪都跑进来在众人脚下乱窜。
就只有傅晏孤孤单单地躺炕上,扭着脸儿装不感兴趣。
虞梅仁见了,只又挑挑眉。
一舞终了,虞楠裳小脸红扑扑的。虞梅仁抓着她小手指导她:“不妨把手势作为主要舞姿。这样翩跹而上,便如春日万物竞发……”
“啊,是的,这样好,还是爹爹厉害!”
便在此时,院门被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