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叶从心才知道,死者正是她传说中的表姐陈春花,打头的女人那不叫唱歌,叫哭丧。陈春花是清晨时上山采蘑菇,惊了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没来得及送到县里的医院就断气了。同时知道的还有,那个杀马特正是死者的女儿陈秋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叶从心为自己的不敬感到抱歉,但想想那孩子还在照相呢,也便心宽了。当然,知晓真相的这段剧情,已经是与陈秋糖第二次见面时候的事了。
而此时,刚刚被杀马特骂了“山炮儿”的叶从心,只是由衷地对这个地方感到不满。
她是开车来的,从北京走高速扎到哈尔滨,已是夜里,她身体娇气,只能进城找如家睡了一晚。再起个大早从哈尔滨往东北方向,就走不了高速了。一开始还有些略平整的国道省道,后来县道,在后来只剩下土路,时而穿过村落。下过雪的地方车速还不能太快,就这样,从哈尔滨到达目的地的村子,三百公里路她又走了足足七个小时。
沧头市凤城县大田镇陈各庄村,位于哈尔滨与沧头的交界。若说风水和地势,这地方不太好。北边是松花江支流,南边是小兴安岭山麓,正与山南水北的风水宝地标准相反,处处透着阴冷。
凤城县是一个工业城,在山区一带分布着几个小矿,也有造纸厂,借着小兴安岭和水流的并存来因地制宜。也正因为如此,常年缺乏监管的污染排放,使得土地比不上东北其他地方的那么肥沃。这是个贫困县,大田镇的又是尤其的贫困,而根据叶从心一路上的见闻来看,陈各庄村的村头牌子,是这一带分布的几个村子中最破的。
叶从心现在极度疲乏,她希望尽快找到陈秋糖,如果这孩子性格好,最好能容她在家中睡个小觉。之后她还有莫康吩咐的事情要办,办好之后马上启程回北京。尽管莫康说是当做放假,可她一点也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冷地方度假。
刚这样想完,头顶一湿。叶从心的手摸了一把,摸到一抹别开生面的灰绿色,一只乌鸦尖叫着从头顶飞过。
对不起啊,说你鸟不拉屎,是我用词不当。叶从心正郁闷着,就遇到了杀马特,还没来得及借一张卫生纸,杀马特就跑走了。
“大妹子,打城里来探亲戚的?还是来玩的?”一位大爷从路边的民房中踱步而出,问她。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子,穿着厚重的长棉衣,胳膊对在身前,双手伸到对面的袖子里去取暖。也有其他村民围上来看热闹。
叶从心穿得太显眼了。尽管这几年,陈各庄村有些村民卖了宅基地,或者因为政府收地而暴富,但仅从气场上,就能分辨出暴发户与真正城里人的区别。那大爷看见了叶从心开的车,又见她穿一身低调的米色风衣,围巾戴得颇有章法,文文弱弱,像个有钱的知识分子。
管他借了手纸擦鸟屎,那大爷笑着说:“咱们村儿里没啥人淋过鸟屎。缘分呐!村子要留你!”
围观者笑着起哄,都说是缘分。
叶从心干笑:“没事,我习惯了。”
“你是在咱家店门前面儿淋的鸟屎,缘分呐!大妹子来住店吧,一晚上四十八!”
围观者们也帮着拉客,倒是十分团结。
叶从心遁走,不久就找到了陈秋糖的家。掉漆的蓝绿色铁门,门梁上钉了一条白布。门口,一个瘦削而黑黄的中年男人正在打骂一个半大的孩子,口中骂骂咧咧,净是些污言秽语,一巴掌抽孩子,再抬起一脚踹院墙。墙边的干苇子晃了晃,孩子倒是一动不动,宝贝地抱着胸前的照相机。
白底儿彩色的头太引人注目了,叶从心一看就认出,那孩子正是刚才的杀马特。
场面略有些尴尬,叶从心边等男人发完火边偷听。主要内容是,男人想让陈秋糖去母亲葬礼上哭丧,陈秋糖不但不去而且逃走,不但逃走还暗地里搞摄影,全无一丝对母亲的敬重,这样的不肖子就该罚她舔铁门。
叶从心舌头一痛。
陈秋糖冷笑一声,孤傲地仰头说:“说的跟真的似的,就你陈大敬重她。也不知道谁天天赶牲口似的赶着她捞钱,谁当年把她——”说了一半,就被陈大一个巴掌堵了回去。
陈大骂她:“操行,婊/子养的。”
陈秋糖一抹邪笑,伸脸,“别光往左边儿招呼,照顾照顾右边儿呗。”
陈大气得不行,摩拳擦掌想杀人,但也仅限于摩拳擦掌,真的杀人他又干不了。他看见了在一旁站得跟一棵枯树似的叶从心,吹胡子瞪眼睛:“你谁!干哈的?”
叶从心吓得没说出话,陈秋糖倒是说:“我表老姑,打首都来的。”
叶从心如何受得了此等惊吓,连忙下意识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又走回来。陈大一脸茫然:“你跑啥劲儿?”
陈秋糖:“你瞅着唬人呗。”她敏捷地躲过了陈大的一脚踹,绕过来拽了叶从心的胳膊往自家院子里一推,然后自己像只泥鳅似的从门缝里滑进来。“帮”的一声,陈大的一脚踹在大铁门上。
“陈甜甜!出来!账没算完你别想滚犊子!”
陈秋糖没理他,戳着叶从心的腰窝说她:“怂。”
陈秋糖才13岁,比叶从心想象的要小三岁,全因身高惑人。她家穷,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