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陈各庄村却还未醒来。叶从心被冷风一吹,有些后悔自己做决定时的冲动。她本是个极致冷静的人,只是这个地方是母亲的出生地,也是母亲的葬身之地,多少令她情绪波动。
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叶从心驱车来到离村庄最近的山脚下,这就是小兴安岭的一个无名的山谷。她弃了车,沿着一条有人类活动产生的山间土路向山上散步而去。
叶从心的到来惊到了一些鸟类和松鼠,她从未见过这样多而且近在身边的野生动物。每一步都踏着咯吱作响的干枯松叶,扑鼻的是泥土与针叶乔木的清香。这里的植物看不出是刚刚经历过寒冬,此时已经有新叶换上来,脚下的荆棘多刺,叶从心的手被扎到了记下,心情却很好。
她走到微微冒汗的程度,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半山腰的衣服较为平坦宽敞的地方。叶从心找了个长在地上的盘错树根坐板凳,向山下望去。对面除了松花江支流,刚好还能看见一个稍显突兀的地方。
那是个被包围在一片荒芜山丘之中的石油化工厂,现在已经废弃,被铁丝网重重围住。但曾经那里也排放着黑烟,为这附近的村民们提供了不少工作岗位。十七年前,叶从心的母亲陈念已经是清华大学的副教授,她负责改进这个化工厂的液压控制,并带着学生来到这里,为石油化工厂的基层技术工人讲解电路和操作,却遇到了一场大爆炸。
那天是叶从心的八岁生日。莫康带着她坐火车来到沧头,为了给陈念一个惊喜。莫康为她指出陈念工作的那个山坳,那地方并不远,过了山洞就能看见。绿皮车钻出山洞后,突然紧急刹车,全车的乘客都在不安地混乱着。莫康紧紧抱着叶从心坐在座位上等待,就在十几秒钟之后,大地的颤动让列车剧烈战栗起来,她们透过车窗玻璃,看到陈念工作的地方腾起巨大的蘑菇云。
叶从心望着那废墟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听见耳畔有“嘶嘶”的声响。她身子骨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右边脸侧有微微的冷空气流动。眼珠转到左侧,她看到那边的树枝上伸出一段红灰色带鳞片的尾巴,尾巴翘着,不易察觉地抖动着向前移动。她想起来,陈春花就是被蛇咬死的。
上山散个步也能遇见过早苏醒的蛇,这运气是有多好?!
叶从心大气不敢出,一向机敏的脑子此时转得有些费劲。在她的常识中,并不包括如何从距离几厘米的蛇口中逃脱的方法,她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搜索,只想到了几种著名的东北蛇类。虎斑游蛇,俗称野鸡脖子,盗墓类小说中的常客。短尾蝮蛇,混合毒性的小蛇。白眉蝮蛇,极强的凝血毒性蛇,毒性与竹叶青并驾齐驱。
东北的剧毒蛇并不多,叶从心只希望它不是白眉蝮蛇。然而身体健康在此时显得尤为重要。叶从心精神紧张过度 ,心跳得太快,一时间血压升到了平时从未有过的压值。她感到头晕眼花,手指尖突突地跳,她必须有所动作,不然很有可能猝死,但是她又不能动作,不然在猝死之前就已经被蛇咬死了。
就在这时,她在有些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对面灌木丛里藏着一个人。
陈秋糖对她做着嘘声的手势,手里握着一根尖端十分锋利的木枝。尽管穿着厚重的衣服,她的动作却十分敏捷 ,匍匐在灌木丛中,缓慢而匀速地向旁边平移而去。她的额头出了汗,汗珠顺着鼻梁流到眼睛里,她无声地骂了句娘,闭上一只眼睛咬牙忍着疼痛。
陈秋糖与蛇的搏斗在一个瞬间发生与结束。叶从心感受到右侧那只冷些生物似乎出现了什么动静,紧接着眼前一花,一个灰色的人从前方猛地向自己窜出来,就像一只捕猎的猫科动物。陈秋糖撞倒了叶从心,扑在她身上,一手精准地握着蛇七寸,另一只手毫不拖泥带水,将木枝扎进了蛇头。陈秋糖按着还因神经反应而不断抽动的蛇的身体,握着木枝的手用力向下插着,在叶从心的身上调整着呼吸。
“死了,睁眼吧。”陈秋糖在叶从心面前几厘米处吹着热气。
叶从心睁开眼,那蛇头大张着嘴,木枝从它的头顶狠狠扎入,将它钉在了地上。陈秋糖的手支在她的耳边,精瘦而结实的小臂青筋毕露。离得这么近,叶从心第一次仔细看了陈秋糖的长相,其实这孩子长得不错,比叶从心好看,仿若一只睫毛精。如果没有那头白毛和奇怪的衣服糟蹋,第一印象会很不错。
叶从心坐起来,连忙给自己塞了粒药,看着那蛇说:“竟真的是白眉蝮蛇……”
陈秋糖已经站了起来,“光认得管个屁用。要不是有咱,你都嗝儿屁了。”她拉着叶从心的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突然的海拔变动使得后者眼前一黑,扶着树休息了一会儿。陈秋糖啧啧两声,“去年走的二宝家太奶奶,临走的时候身体都比你好。”
尽管这么说着,陈秋糖下山的一路上却一直握着叶从心的手,时不时回头看她两眼,似乎生怕她突然死掉。叶从心想起这孩子让她睁眼的时候,眼里似有氤氲水汽,心想,她一定是想起了被蛇咬死的妈妈。
上山容易下山难,中途遇到陡坡时就十分容易磕绊。叶从心望着下面的土坡发憷,尽管被陈秋糖牵着手依然不敢迈步。陈秋糖啧了一声,“你站着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