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没有给叶从心一个明确的答复, 叶从心最讨厌这样的感觉。但那三万块, 她终究是没有要回来,只是在送陈大走的时候嘲讽地对他说:“有的长辈存在的意义, 就是成为孩子的负担。”
春节过了, 开学也过了, 天气渐暖,到了三月。陈秋糖趁着学校的作业还不多,抽空回了沧头,本来北京已经开始入春, 下了火车就回到了大冬天。
她的主要任务,是给陈大办做手术的手续,约定时间、床位, 该塞钱塞钱。 然而就在她准备带着陈大去医院之前, 陈大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惹人厌能力。
一大早, 他把整整一碗豆浆滚烫的豆浆洒在了身上,等他洗完澡、陈秋糖打扫完屋子, 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出门, 他在路上弄丢了家门钥匙,两人急吼吼地原路返回,在一个被雪堆住的草丛里发现了它,此时已经过了中午。下午, 电动车莫名其妙地坏了,这下是彻底赶不上医生的工作时间了 。
她默然中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想了一阵灵光一现:自己这不就像是当年被忽悠过来的的叶从心吗!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当年自己用大粪堵老姑的车,如今大舅用弄坏电动车的方式拦自己的路。
陈秋糖和陈大坐在沙发上,她心真累。看着陈大不停嗑瓜子,她生出了揍人的冲动。
“你到底做不做手术!”陈秋糖一拍茶几,“你都是故意的,当我看不出来么!”
如果不是陈大抬眼瞥了她一眼,陈秋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聋了。
“我是很忙的,好不容易请了假过来,你还这么捉弄我?!我本来是要明天回北京,现在你让我怎么办!”
陈大说:“再请几天假。”
“几天?!!!我不上课啦?!”陈秋糖大怒,“你到底想干嘛!”
门响了。是房客小哥回来了。陈秋糖那一声吼中气十足,吓得小哥在门口一个冷战。陈秋糖一回头,眼里还带着未能及时收回去的杀气,小哥迎头而上道:“吼个啥!你就这么对你大舅?”
小哥趿拉着拖鞋走过来,给陈大倒了杯热水,陈大和和气气得接过了,陈秋糖从未见他和谁如此和蔼地笑过。这时陈秋糖才意识到,陈大吃了半天瓜子,面前却没有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小哥说:“你自个儿想想,有人想把你的胳膊锯咯,你能干脆利落让别人锯么?你不也得发几天怵?”
陈秋糖觉得此人极烦,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压着火气问:“明天能不能去医院?”
陈大说:“明儿,你带我上松花江边吧,据说融冰啦。”
小哥:“没错没错!昨天开始融了,这几天赶紧去!”
陈大:“哎呀……也有好多年没去看融冰了。”
小哥:“要不是明天还要上班,我就跟您一起去了。”
这俩人居然气氛融洽地聊起来了,全然忘记了手术的事情,陈秋糖在一边气到无语。
然而没办法,她不可能把陈大打晕,拖去医院,也只能由着他。第二天一早,她骑着被陈大三两下修好的电动车,带他去了松花江边。
陈秋糖自从被叶从心带走,就再也没见过松花江。当年她小的时候常来玩的支流江岸,如今已经被规划,筑了高高的水泥河床、安了围栏,闲杂人等无法接近了。陈秋糖莫名地一阵心酸,骑着电动车入山,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开放的野地,江岸上还泊着一叶渔船。
陈大坐在江岸边的马扎上,直愣愣地望着江面,周围没有人,没有嘈杂声响,只有微风扰动枯枝的声音,和山间珍禽的奇怪鸣叫。陈秋糖觉得这感觉是熟悉的,毕竟小时候没少经历,然而又是崭新的,因为当年的她未曾如此不耐烦过。
她已经不适应放空大脑、无所事事地去置身于一片毫无意义的空景之中,如此这般的行为被称作浪费人生,是叶从心教给她的,让她改正的。少年时期她生怕在北京混得太差给老姑丢人,或者混不下去被老姑抛弃掉,所以努力改正、改正得很好,并有了今天的成绩。所以此时,当她面对着大好的风景,却没有带着相机,即便脑中想好了如何取景构图也无能为力的时候,心中无比烦躁。
她用脚不断地蹭着脚下的黑土地,不知道陈大在望着什么。
那只是一片银白色的冰面,冰面上发散式地分布着可怕的巨大裂缝,仿佛是江水中心被冻结住的芦苇,趁着冬天的逝去而奋力挣扎,硬是撕开了牢笼一般的冰面。江岸边则有部分已经破裂成一块一块的,露出粼粼江水的冰块,它们的下面是潜伏已久的灵动生命。
十三岁的时候,她的世界总共就这么大,她在这一小块天地里发掘着无数的趣味。比如那裂缝的形状像占卜的龟壳,那苇子像村里最性感的女人,那吐泡泡的小鱼可以抓来再放走。再不济还可以和平家屯的混账们在冰面上面打一架。
那时候刚好也是这个融冰的时节,她原本打算带叶从心来看融冰,却被无情拒绝。明明在她的心里,多次登上电视新闻的松花江融冰,是可以和哈尔滨的冰雪大世界相媲美的东北标志。如今长大了才发现,其实就是很没有意思。
她歪头看着坐在马扎上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