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二皇子的病症有损皇室颜面,不宜传出去,夹竹桃的事皇帝没有彻查,只说了句“下头的人伺候不周”,把几个奴才杖毙,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江心月这些天的危机明显减弱了,那位典工大人被严女史敷衍过去,婧昭媛看着惠妃隐居,案子被压下,也不急着催她的命。
后来又有严女史在她面前多次劝诫,道“江氏是个得力的人,死了可惜,”终是让上官合子放下了杀机。
一连数日过去,每日江心月跟着众人上工,干些男子才做的活,苦累是不必说的。而且,内务府对亭子的修葺催得很紧,严女史和众位姑姑对底下人就催得更紧,宫人们唯有越发地卖力。
原本做活就要做到天擦黑,这些天来,姑姑竟然要她们凌晨起床赶工。一天比一天大的日头底下,尘土被炙烤着飞扬而起,苦累与日俱增。众人连声叫苦,却不敢在姑姑面前表露出来。
入夜,挤在炕上的两个人正酣睡。小屋里蚊虫依旧肆虐,可她们都丝毫不觉,累到极致了,便是站着也能睡的,那儿管蚊虫叮咬。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便是“不会睡觉”的江心月。她生怕第二天早晨一醒又是四仰八叉的样,遂睡得极不安稳。
今日无风,门外的梧桐都安静地连一片叶子都不动,只有蝈蝈一众叫得愈发欢畅。“咕儿”一声又一声。
这声音钻到了她耳朵里,不禁受到咒骂“热成这样,还叫!明儿把你们都捉了!”
蝈蝈感受不到屋里人的烦躁,卯足了劲儿继续嘶喊。然而此时的叫声里头却不那么清脆,似乎含着一丝丝幽怨之音。
江心月又暗骂道:“叫就叫吧,你们还哭上了?还真像人哭得。”
她这样迷糊着,终于渐渐入眠了。
第二日,她从床上起来,一看自己,直想击掌欢庆——她的姿势很好。而再看旁边的两个人,她们却都坐在炕上,满眼的青黑。
“你们这是咋了?昨夜睡得可死,怎么还没睡好?”她笑问道。
“唉,别提了。”小桐揉着眼道:“昨个半夜里,不知是什么人在又哭又闹,那声音喊得可吓人,我们都被惊起来了。”
“啊?”
小桐继续道:“江姐姐就你睡得死没听见,那声音刚刚才消失的,也不知是哪儿传来的……”小桐说着,突然脸一白:“该不会是鬼吧……”
“哪里有鬼,都是人,比鬼还可怜的人。”玉红闷闷道。
江心月听着她们抱怨,最后听了玉红的话,却猛然明白了些什么。昨晚她也听见了哭声,却迷糊地以为是蝈蝈。后来哭声大了,她却睡得如死猪。
声音从哪儿来的呢?晗竹院里住的都是下人,奴才是不准哭闹的,就是有天大的伤心事,哪个有胆子在夜里哭?
可是,晗竹院靠近冷宫……
啊,这宫里头,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吧……声音大到能传千米,那就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很多人。
她为这些苦难的生命摇头,心里涌起哀伤与怜悯的同时,那个在患难之中对她有恩的女子再一次挑动她的心神,绯烟阁里令她心痛晕厥的场景,也似乎挥之不去了。
她默然落下泪来,这个女子如云烟一般无声消散在了这宫里,可还会有人记得她?可会有人为她诵经祭奠?
江心月是在晌午时出现在重华宫里的。自从威胁了严女史之后,她已经能放心做这些不合规矩的事。
她虽是一身最低贱的杂役宫女的衣裳,却换了另一件刚洗好的来穿,那上头没有尘泥,不会叫人看出异样。
重华宫外院清冷,无花卉只植松柏;主殿大而空旷,因活计清闲故分配的下人较别处也少许多,佛门重地却透着几分凄哀。这时候,恰有几位主子在里头礼佛,檀香混杂着藏地甘松香幽幽地飘出来,熏得人心静而沉沦。
江心月绕着外头的小碎花石子路,从偏门混进去。她往里头探脑,里头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无一丝响动,只能瞧见几位素雅衣衫小主的揽裙跪拜之姿。
“不巧了,她们怎么也来念佛了。”江心月心里稍忧虑,重华宫是宫里最大的佛堂,多是太妃们喜欢来此地叩拜,不想这些年轻的女子们也沉得下心来参佛。
她透过大敞着的朱门,小心地望向正殿东面的那座殿,那是惠妃的住处。不过还好,惠妃甚少出门,更别谈撞上江心月了。
偌大的院堂只有几个丫鬟垂首肃立,管事姑姑正在里头伺候几位主子。江心月选了外院僻静的墙根立着,等主子们离去。
里头的主子们念了许久的经文,都没有走的意思。江心月自被贬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站得久了就觉腿软,便想就地坐下。不成想她刚一往下坐,就一个踉跄压在了身边的芍药花圃上,口里也忍不住“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姑姑在伺候主子们,并没心思注意到她,可几位主子中,一位着月白色绫纱孺裙的女子却出乎意料地转过身来,堪堪把举止异样的江心月看了个清楚。
江心月大骇,当即扑伏在地:“奴婢给良主子请安。”
姑姑从门里出来,看见有外人擅闯,又惊又怒,也跟着跪下道:“娘娘饶命,奴婢这就处置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