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有乘船渡河的经历,所以不顾沈初反对,裹紧长袍,跑到船头凝望一江秋色。远方有人于岸边闲钓秋水,意态悠然。我望着那抹遥远的剪影,心绪少有的平静。
只听摆渡老人摇着船橹道:“各位客官坐好。要起风了——”
长风乍起,吹皱江水,也吹皱了广袤而阔大的宁静。
如今思及已有些含糊的记忆,却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
三个月前,我在宋诀和沈初的护送下自泗州回宫,渡河以后马不停蹄赶了三个时辰,才终于走上官道,此后便一路平顺。途中未再遇到那日的刺客,反倒令我耿耿于怀。我想不通,他既有通天本事混入曲江宴,又有通天本事追上巡游的队伍,却为何独独放过这个找我麻烦的机会?皇兄虽将宋诀安排给我,在护卫的人数上,却明显大不如前。比起不晓得有多少的大内禁军,他应该不至于忌惮一个宋诀……
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宫后我该如何向太后交待。
刺客一事,依皇兄的意思是先瞒着,那么,便只说中途身体不适……
彼时,马车正疾驰在通往宫城的官道上,我带着倦意倚着车壁,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样的事。从车帘里望出去,天色暗沉,一座座房屋连成起伏的影子,自道旁掠过。
婳婳在我耳边轻道:“殿下,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到家了。”
家,那偌大而空旷的宫城是我的家吗?若是我的家,可有谁在等我归来?
我依言睡去,第二日被突如其来的光所唤醒。
缓缓睁眼,看到一个落入车内的修长人影,光影游移间,我终于看清他生动的眉目。男子闲闲打起车帘,扬眉笑道:“已到流梨宫前,昨夜睡得可还安适?”
我坐正身子,抬手轻理衣装,一开口,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将军连夜赶路辛苦……”朝他身后望去,“沈大人呢?”
回到宫里,便再不能直呼二人姓名。
他们仍是谁的将军和尚书,我仍是谁的公主或殿下。
这森森宫阙为了维护它的尊严,必定要为人贴上不同的头衔,穿上不同的衣装,还要为人戴上千篇一律的面具。
宋诀道:“礼部侍郎似乎有些要紧事要找沈大人相商,听说沈大人这几日便会回来,早早便在宫门处候着,一见到沈大人,差点激动地老泪纵横,自是八抬大轿将沈大人给抬走了。”
我听后想起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不禁略感到些失落:“原来他这般忙,竟连告别都来不及……”
宋诀笑了,唇角挑起一抹玩味之色,悠然问我:“你舍不得他?”
我边在婳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边淡声道:“将军玩笑。”环顾四下的碧树庭花,又抬头望向笼罩在阳光下的飞檐屋角,“这宫苑我虽住得甚久,却总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伤感,“当年母妃走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流梨宫要废了,没想到……”意识到身畔的宋诀,悄然收敛了不经意外露的情绪,转脸看他,问了一句,“将军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
宋诀好整以暇望着我:“怎么?”
我想了想,道:“若是将军肯赏光,不如来燕禧殿坐坐。”
许是前些日子落了雨,宫门前落叶碾成泥土,望着那萧瑟光景,婳婳语声愤愤:“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懈怠了,公主不在,竟连地都不扫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踏着落叶往前行去,快走到燕禧殿,才有一个小宫女迎上来,为我卸斗篷时,看到我身畔的宋诀,很有些始料未及,脸上浮上一抹震惊:“大将军?”
她自然惊讶,自打我与宋诀的婚约吹了之后,我便一直避着他,大庭广众之下更是甚少与他同时出现,如今我们不光同时出现,地点还是在我的寝宫,当然要令这小宫女感到惊讶。
婳婳的脸上反而多了一抹傲然,抬高下巴道:“大将军护送公主回宫,公主请将军来宫里坐坐,这件事有这么让你震惊吗?”
小宫女埋低头道:“是奴婢失态。”
婳婳似乎觉得宋诀来我宫里坐一坐,是件很为我长脸的事,因为听说那些宫人总在背后拿我婚约吹了的事嘲笑我,而且在她们看来,竟仿佛是宋诀不愿意要我。
我不怕人言可畏,婳婳却替我咽不下这口气,她自小跟着我,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她多年以来的所有心思,都不过是不想让我被别人低看一等。
我极浅地笑笑,握了握她的手,这一握,是告诉她以后再不用为我担心。
我进去内殿换衣服,请宋诀先在竹案旁坐了。
帷帐之内,婳婳按照我平时的喜好,拿来一件极简单的袍子正要为我换上,我看过后告诉她:“不要这件,我想穿及笄的那一年皇兄送我的那件,大约在箱底压着,你去找出来。”
婳婳忍不住把手放到我的额上,道:“殿下你怎么了,你不是觉得那件衣服太花哨,一向不穿的吗?”
我拿开她的手,道:“此一时彼一时。婳婳,你便不问问我今天请宋诀进来,是想干什么吗?”
婳婳的手一抖,随后眼中一亮,语调因为激动而有些哆嗦:“美、美人计?”隔了一会儿又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