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对峙片刻,终于没有坚持把我甩开,只凝眉嘱咐道:“稍后入席,能不说话便不要说话,切忌如那日一般,当街同长公主顶撞,她说什么你只需听着,有听不顺耳的,便当没有听到,虽不至于对她摧眉折腰,却也不至于为一时意气,再丢了脑袋。”
他的这番话绿蓉早在我耳边念叨过几遍,忙朝他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更不会同她吵起来。”
那日在街上同她顶撞,是一时逞勇,事后想来,却有些后怕。我入公子府以后才得知,淳德长公主是晋国皇帝的妹妹,飞扬跋扈的名声同美貌的名声可谓不相上下。而她飞扬跋扈的资本,自然是皇帝的隆宠。
据说她在公主府内堂而皇之地豢养面首,即便是这种伤风败俗的事,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会亲自挑一些长得好看的小倌送去公主府讨好她。不过,坊间也盛传,她与她的皇帝哥哥有某种不正当关系,养面首这件事不过是对外的一种障眼法。
不管她是真风流,还是假风流,总之晋国上下,凡是得罪她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在她的淫威之下,无颜一个小小的琴师,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些名声,既无钱财也无权势,得罪了她却能够只受辱而不受难,其实还要归功于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晋国的七王爷——那个专注于请他入王府做幕僚的人。七王爷惜才,自然不会轻易让这个名冠天下的琴师死了。只是,若无颜一直不愿意归附于他,他能够保他多久,却也是一个未知数。
很多年以后,无颜告诉我,他不过是个弹琴的人,世间的浮名,在他看来还不如明月清风。他愿意为明月清风抚琴,却不愿为浮名抚琴。我问他:“那我呢?比明月清风何如?”
他只回我一句话:“若你愿意,我可以只为你一人抚琴。”
如今想想,那句话究竟是他随口说来讨我欢心,还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都不再有任何意义。明月清风依旧,我的无颜却已不在了。
那日玉龙江畔的鸿门宴,他拉着我缓缓往席上去,所经之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我二人。我虽然忐忑,却忍不住好奇,一开始尚垂眉敛目地随在他身后,不一会儿便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
经过某张酒案,听有人附耳于边上仆从:“无颜手中牵的小丫头,难不成便是传闻中的新娘子?”
他身畔的仆从也有些不确定:“有些不大像啊……不是说是个小乞丐么?”
你才小乞丐,你一户籍都是小乞丐。
不是我自夸,我也算遗传了师父的貌美如花吧,方圆百里,多得是向我师父提亲的人家,可是就像我不愿意别人打听我师父一样,我师父也不大愿意别人打听我,我十三四岁之前,他老人家总是以我年少为由,将人客气地送出门,谁料到了十三四岁,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上门的人更多,师父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遇着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同我商量。
“长梨,你如今年纪不小,同你一般年纪的少女,大都许了人家,最近有很多媒人上门,想为你说亲,你有什么想法?”
听了师父的话,我思虑片刻,郑重地问他:“嫁人是不是意味着我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胃口好的时候还可以多添一碗饭?”
师父听后眼角一跳,迟疑着问我:“如果……是呢?”
我道:“那就嫁吧。”漫不经心玩弄着头发,“我现在年纪小,吃穿用度还算少,日后大了,免不了成为师父的负担,我不能总让师父养着我。”
师父道:“我养便我养,又不是养不起,大不了每月多画几张画。”
我往前凑了凑:“那,卖画余出来的钱,买什么好呢?”
师父顿了顿,道:“每顿饭为你多添一个荷包蛋。”
师父礼佛,所以家中一直食素斋,只有在我嘴特别馋,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师父才会破例买鸡蛋给我吃,他老人家能够答应我每顿都有鸡蛋吃,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我心中一喜,面上却风平浪静,问他:“还有呢?”
师父道:“每月再添一件新衣服。”
我道:“我不要新衣服,我想在后院养几只鸡,下了鸡蛋不光可以吃,还可以拿到镇上卖,卖来的钱再换些种子,我们在草庐外面种花,我要种很多很多的花。”
师父听后一怔,随即自唇角漫开笑意:“好。便依你。”又问我,“所以,不嫁人了?”
我笑嘻嘻道:“我嫁人了,以后谁为师父养老送终?”
这话说了没有半年,不等我拿鸡蛋换来花种子,我便成了无颜的妻子,这约莫便是造化弄人的道理。
我默默地想,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得带着无颜回家,陪我一起向师父负荆请罪,当然,这件事一定得无颜同意,他若是不同意……他不同意,我也得想办法让他同意,我总不能做出抛弃生我养我的师父这种不孝不义的事。
这样一走神,耳边的闲言碎语便听不到了,还是无颜的声音将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他不卑不亢地朝帘后女子行了个礼,又低低提醒我,“长梨。”
我为他喊了我的名字失神片刻,忙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