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凡世的第几个冬天了,毕竟在他看来,凡世的每一个冬天都一个模样。
当初他离了佛界,打着的是来凡世修行的由头,然而他清楚得很,该参的禅早就参透,没什么东西非要来这花花世界才能看明白。这花花世界有万般好,与他没什么关系,有万般不好,亦同他没什么关系。那他又是为什么留在这里,一留就是好几千年?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觉得应该抽个时间悟一悟。
他悟的时间久了,佛界不免派人请他,佛界尊长之位空缺,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照旧将来者打发了,客气地送到山门外。天正好下起雪,他想,也是时候跟佛界摊牌——
自打青莲尊者的性命被他亲手了结,他就无意再介入佛界的麻烦事。
当年,佛界的执法长老青莲为一名魔宫女子所惑,不顾众叛亲离,也要同那女子厮守终生。佛界有佛界的规矩,给他指了两条明路,要么彻底舍弃佛道和万年修行,要么就彻底斩断情丝。然而,不等他做出决定,那名女子就死了,而且是死在佛界的罗汉掌之下——这就是青莲尊者入魔的因。
他曾觉得青莲愚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手段,竟那般轻易地乱了他的一颗心。然而,没有经历过情爱的他,在情之一字上,又实在没有置喙的资格。
在人间的千年,他时常能想起与青莲最后的对话。
他问他:“为一个女子放弃菩提,值吗?”
他答他:“她就是我的菩提。”
雪越下越大了,他立在佛寺门前,放任大雪染白他的发,身上的袍子被北风吹得烈烈作响。
就是在那时,听到隆隆的雷声。
抬起下颌,朝雷声传来的北天望去,就看到有样东西朝着他急速落下。
他不禁眯起眼睛。
仙人历劫他见过,却没见过这般狼狈的。每被一道天雷砸中,身体就要小上一些。想来,是那历劫的仙者舍了修为同天雷相抗,修为被天雷打散了,身体自然也跟着恢复成没有这些修为的年纪。
看来,这一位修仙时间不长,是第一次历天劫。
眼瞅着人就带着滚滚天雷砸下来,为了不殃及自己,只好抬手结了个佛障,天雷遇障散尽,对方则稳稳妥妥地落入怀中。
他垂目看了看,眉清目秀,是个小姑娘。
仙界每一年都有仙人历不得劫,她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倒霉的一个,他与仙界没有任何交情,并无义务救她,更何况,会落得今日这个田地,怎么看都要怪她自己修行懈怠。
然而,放任她自生自灭,又实在有些残忍。
他一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垂眸看向怀中,就撞到一双明澈的眸,正带些好奇看着自己。
他等在那里,心想,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到陌生人总归要哭一场的,谁料,她将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竟笑了。
一双眼睛至清无垢,笑容亦干净澄明。
在鹅毛飞雪中,他在她额间按下一个印,将她行将消散的元神护好,低头望着那张在怀中安然睡去的小脸,思虑片刻,道:“从今日起,你便唤作长梨吧。”
那一年大雪覆满枝头,乍看上去,就像是常开不败的梨花。
自此以后,他教她说话,教她认字,看着她一日日长大。他一个礼佛之人,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要养育一个小丫头,自然有许多不方便。年纪小的时候尚且可以应付,稍微大些,就有许多令人头疼之处。
七八岁是最黏人的时候,总是夜半醒来,发现被窝里多了一个人。
小丫头在自己身边睡得心安理得,叫醒她吧,不忍心,不叫醒她,又没了礼数。
于是,半夜里抱着睡熟的小丫头回她自己的房间,就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久而久之,难免被寺中的僧人撞见,撞见的次数多了,流言也就多了起来。
拿此事教育她,她的认错态度倒是很好,只不过认完错从来不改,好在他本就没打算在同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借此机会离开佛寺也好。
凡人的时间是很快的,转瞬的功夫,小丫头就长大了。
他救她的那时候,还来不及去想,自己常年累月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会不会不习惯?他亦来不及去想,她长大了要怎么办?他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凡人的一世不过是过眼云烟。可是她却不同,她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她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
而她与他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有七情六欲,而他没有。
所以,看在长梨的眼中,自家师父实在是过于冷清,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你又不能说他性格不好,他的性格委实称不上不好,因为他就连教训人的时候,都不会蹙一下眉头,她闯了祸,他也只是同她讲讲道理,罚她抄一抄佛经。
在没有遇到无颜的时候,她时常想,其实这辈子同师父相依为命也挺好,而且看起来,师父好像没有要操心她终身大事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就能在他身边多赖几天,就多赖几天。
当然,在遇到无颜之前,她就已经开始不断地惹桃花了。
她十四岁的那一年,他带着她在陈国落脚。
不到半年,就有人源源不断地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