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换着开车,轮流休息,当天晚上就到了克拉玛依。李鸢对新疆的初始记忆不是飞机上往下望去连绵不绝的白色雪山,不是四月初还有些刺骨的风,而是克拉玛依。她也认为,她是到了克拉玛依后开始对新疆有了好奇心。
还是那些白杨,一排排的黄楼旁,不知是怎么开垦出来的白杨树,沿着路道整齐的默立着,极为安静,然后就是尽头的“有家早餐店”。
李鸢像回到了家。
她指着那里的人烟纷扰,兴高采烈的介绍:“巴扎,对了,今天有巴扎。”
此时,这里的戈壁滩上一种特有的植物正在绽放盛开,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美丽。
沈从文说这里和伊犁是天差地别,但是也好看、壮观,李鸢说别被安静的戈壁滩骗了,偶尔一场大风把石子都能刮上天。唯一不被撼动的是树立在荒原上采油的巨物,连接着地底石油的奔涌流淌。
李彦来了电话,他们让帮忙打听的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克拉玛依城里。
李鸢打算以一个对石油好奇和向往的身份去拜访这位李雁红。
可没想到,李雁红是主动来找他们的,她听说李鸢是从伊犁来的。伊犁,似乎对她有什么别样的感情,否则她不会如此匆忙的赶来。
过了这么久,李鸢终于真的见到了出现在新闻或者视频上的女人,她未施粉黛,是一种干爽又智慧的漂亮,那是一种刻在石油人骨髓里的智慧和坚韧,她就那么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翻越。
李鸢坐了下来,礼貌微笑。她了解过,三十年前的采油女工是很艰辛的,什么风餐露宿、跋山涉水都是家常便饭,多少人在戈壁滩上再也没能回一次家,永远留在了那里,她们是在“革命”,用更艰巨的方式扎根革命着。
“听说你找我?”李雁红先开口,似乎不在意这个问题,李鸢还没回答,她就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从伊犁来的?”
“嗯。”
“有什么事?”
“哦,我……对石油方面比较感兴趣,想了解一下。”
李雁红轻轻笑了,她摇了摇头,目光柔和,“我已经问过了,你是从上海来的,野保协会的顾问。我也是上海人。”
“您知道?”
“我工作很忙,但我知道你是野保协会的工作人员时,我立刻同意了。因为我想,或许,和王成有关系吧?”
王成,王组长。李雁红也记得王组长。
20世纪90年代,李雁红和一起的知青来到新疆建设祖国边疆,当时初落地在伊犁。李雁红和几个姑娘住在一户当地人家,那巷子里人多,但只有一家汉族,李雁红就住在那户汉族人家里。他们家有个才十七岁的男孩儿,当年正要高考,常常住校。过了两个星期才回家,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家门的路沿石上坐了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的女孩儿,一帮小孩子帮她梳辫子,头上插满了杏花。伊犁开的最艳的花就是杏花了。
男孩儿从母亲那得知,这是从上海来的知青,他腼腆又内向,抱着一只他收养的流浪猫,把给母亲买的两罐的雪花膏分了李雁红一罐。他说,新疆的风沙大,要保护好自己。那时候的雪花膏还是蛮贵的。
自此以后,男孩儿回家的次数就多了,常常从市里蹬着自行车半夜到家,然后把带回来的已经融化的伊宁老冰棍给李雁红,李雁红看着这个有点傻但是极为真诚善良的少年,少女动了第一次心,而对方的那颗心早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在那漫天飞扬的杏花树下就已经无法抑制的属于她了。
后来,男孩儿考上了大学,他的想法单纯,只是想选一个和李雁红接近的专业,将来工作也和她一起,但是入学前,李雁红迎来了新的分配,她最终要去克拉玛依,油田。那时候,整个家庭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油田,甚至不知道石油是什么,克拉玛依?那个戈壁滩,大的像是一片死城,死的又无比宽阔。
但那时的李雁红很激动。一名油田工人掌握的是国家的未来,在新疆开发油田那就是代表着先进性,那是为民族、为祖国争气的大事,从1950年第一次全国石油工业会议的召开,到1996年的现在,克拉玛依的石油勘探早就延伸扩展到了无可比拟的宽度。
告别那天,男孩儿蹬着自行车从伊宁市往回狂奔,可到家时,李雁红已经走了。那时早已过了一个夏天,院子外的杏花树枯败,落下的枯叶像是死掉的蝴蝶。
男孩的父母不同意他放弃大学去往克拉玛依,那里太贫苦,也太未知,没有人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姑娘而想去马儿,即使知道也会不同意,男孩的母亲甚至为此气病了,进了医院。自此,男孩决定好好上完大学。他想,上完大学,总归会去到。
他关注着关于克拉玛依油田的每一个新闻,到处打听着李雁红的名字,只是,再无任何消息。
“后来我才知道,他来了许多次克拉玛依,可他没有找到我,那时的我在戈壁滩深处,他看不见我,我也找不到他。”
李鸢入神的听着,她不由自主的想象着,那个纯真炎热的90年代,在杏花树下,少男少女的初次相遇,以及往后数不清的奔赴和思念,可却都阴差阳错的错过了。
原来缘分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