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李楼风的福,今日的浣衣局格外风平浪静。
张璐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总觉得今天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少了郑礼的聒噪!
萧瑾安权当没听见,连盆带衣服一同抱起,小臂上还有一道道鞭痕,是在她重生前给郑礼交的“学费”。
赵嘉见她起身离开,碎步跑去扯了扯张璐,耳语道:“今天郑公公喊走了萧瑾安,可是回来以后,就剩郑公公自己,他带了人匆匆出去,结果现在回来的就只有萧瑾安一个。”
张璐平日有些呆呆的,此刻更是摸不着头脑。
赵嘉“啧”了一声:“总之,以后我们别惹萧瑾安,她怕是不简单。”
“哦,我也不想惹她,就惦记着宁公公哪个月十五能来选拔,我也换个地方,受不了这罪了。”
几个浣衣的宫女闻言凑过来,和她们讨论着上个月十五,从浣衣局被选进其他宫中的宫女的现状。
赵嘉的视线时不时仍往另一边投去。
张璐顺着她复杂的目光看去,是萧瑾安被夕阳映照、纤瘦得有几分病态的背影。
不止张璐和赵嘉,浣衣局上到掌侍王嬷嬷,下到洒扫的宫女,都在她身后投去目光各异的打量。
今日的衣服还是王嬷嬷减免过的,不然天黑之前根本不可能洗完。
萧瑾安盯着自己瘦长而怪异的影子,微微张开五指,影子里的手指扭曲地延长,好像随便一够,就能抓住些什么。
她掌过六宫凤印,明白权力是何等诱人,就连一个小小的浣衣局,也不得不在她那点模棱两可的关系里收起爪牙,人模人样起来。
而她在这些打量和揣测中,只需要我行我素,就能满足他们对她背后之人的想象。
多么简单明了的道理,上一世,她用了一身旧疾才明白。
……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枝繁叶茂,时值仲夏。
沧浪学堂的后院有一颗大榕树,足有四人合抱那么粗。
午休时分,大多数学长都回家补眠去了,院中只剩下两人,一立……一倒立。
“无穷……无穷什么来着……”
少年腿弯挂在枝干上,倒吊得脑袋充血,嘴里还在来回念叨着那两句,却怎么也背不下去了。
他索性不背了,一口气叹得荡气回肠,把抄手背靠榕树、闭目养神的少年叹得睁开了眼。
这少年眉目清浅,在一众还没长开的猴崽子里面清秀得太过出挑,常常被先生拿来和顽皮捣蛋的李楼风作对比。
“你看看人家萧泉,多稳重,多自知,这方是才貌双全!”
萧泉,字瑾安,只不过她的字没几个人知道。
每每被夸,萧瑾安本就挺直的肩背会更加板正,还有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似乎带上了几分矜傲。
因此大家都说他不把小三爷放在眼里。
李楼风倒无所谓,反正不管把他扔在哪,他一定都是最能折腾的那个。
要不是先生讲苏子时太陶醉,李楼风趁机倒挂横梁被发现,也不会让萧瑾安守着他,非背完《赤壁赋》不可。
“世子爷,我这沧浪堂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今日若背不完,明日我也只好向国公爷告罪,放你离开了。”
“瑾安,你替我守着他,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离开。”
说罢先生拂袖而去,众人嬉笑着和李楼风道别,回家睡午觉去了。
有几个与李楼风关系好的,走过萧瑾安的桌案时还故作不稳,有意无意地撞了几下。
李楼风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分神望去,萧瑾安仍跪坐在自己的案前收拾学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萧瑾安在沧浪堂,除了先生,和谁都不说话。
倒挂的李楼风和浅眠的萧瑾安四目相对,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落了下风,僵持半晌,李楼风才问:“下一句是什么?”
似是没想到李楼风会和自己说话,她愣了愣,声线清泠,乍一听和变声期的男孩没什么两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唔,”李楼风两手抱在脑后,就这么颠倒地看着她,陈述道:“你是个女孩儿吧,我家大姐女扮男装时,和你有点像。”
萧瑾安神色微怔,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冷静且挟着敌意道:“那又如何,我要学,当学古贤之才,学一堆女德女诫伺候讨好的东西,不如不学,学会了反倒不像个人!”
这是萧瑾安母亲的原话,也正因此,家中决定隐瞒她的女儿身,送她去谷嵩先生的沧浪堂。
李楼风家中不重清规,养得他习性散漫,天生少根筋,比如此时,他完全没觉察到萧瑾安的委屈和愤怒,开口却又恰到好处地安抚。
“唔,我也觉得,好好的学识都被弄得乌烟瘴气。”他边说边点头,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笑得他倒挂着晃了晃身子。
“我家大姐更是恨之入骨,当时来求娶的尚书儿子聘礼里面还带了几本女书,被我家大姐一杆花枪,连着那几本女学一同钉在了尚书府的牌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