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赤阳压在天际,迟暮将收。
中渡镇内外都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直直冲上浸透红意的苍穹。城墙下的芳草绿林也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纱,轻柔得像余晖的吻。
草地上,周玉臣席地而坐,闭目以聆。
当丁二娘唱罢了最后一句,周玉臣方睁开眼睛,抚掌赞道:“这支曲真好,比从前在京师听到的曲子都好。”
丁二娘虽然从客栈出来了,但不知为何,仍然害怕周玉臣。
她露出个柔顺的笑容,小心翼翼道:“帝京风华繁盛,强者如云,奴家愧不敢当。今日大人能恩准奴在阵前唱歌,以壮士气,是大人给奴的脸面。”
周玉臣摇头叹气:“……怎么又叫大人了?之前我确实对你有所怀疑,如今知道原委,感激你还来不及。丁姑娘切莫如此生分。”
周玉臣却不知道,那日她离开后,丁二娘越想越害怕。
无他,丁二娘着急见周玉臣,其一是因为军情,周玉臣是辅佐齐王、力缆狂澜的好大监,信息必须传递过去。因此,她可以忍耐被苟器欺辱、被何弥拒绝,以及周玉臣收到布条却视而不见的冷漠。
其二,是因为同乡。
文迅儿给的方法有效又危险,就算当街解释,也有可能被叉出去。要不是太想跟“自己人”见面,就算拿现榨的康复新夜温她二选一,丁二娘也只会选择干杯,然后继续在何弥或其他大监身边打转。
结果,周玉臣不是老乡。
甚至周玉臣当日离开的时候,还特意留了一个人看住丁二娘。
丁二娘几次开门,都被硬生生地送了回去。
等她明白过来这是变相被软禁时,丁二娘的恐惧到达了顶峰,她蜷缩在床上,不停狠狠地咬手指:
“妈妈,对不起,我又搞砸了。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妈妈!”到了晚上,周玉臣再差人去请她,丁二娘连遗书都想好了。因此,不管周玉臣现在如何示好,如何和颜悦色……丁二娘还是怕她。听见周玉臣叹气,丁二娘连忙讨好地笑道:“奴微贱之人,能在大人跟前为奴为婢,是奴的运道哩!是奴婢该感谢大人才是!”
周玉臣微微一怔。
残阳的光色照在丁二娘的面容上,她柔丽得像一只新月,光洁明皙。她的口吻里尽是驯服讨好,还掺杂着一丝惧意。可是她的眼睛,仍是会悄悄地瞄着自己,甚至带着一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悲伤和希冀。日光渐渐冷了,沉重地黑暗跟在后面。寒意蚀来,一层层地渗进骨缝里。
周玉臣率先站起来,她将自己的披风裹在丁二娘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问她:“丁姑娘知道齐天大圣吗?”丁二娘笼在陌生的合香气息里,想到周燕官的传闻,愈发惶恐起来:“回禀大人,知道的。是大闹天宫、战无不胜的斗战胜佛。”
周玉臣引着她,往回城的方向走:
“我小时候最喜欢扮孙悟空,拿着根木棍,当做金箍棒到处打打杀杀。我的玩伴好奇地问我,为什么不做玉皇大帝这样的神仙,偏要去做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
“我说,做猴子,跟做神仙有什么区别?”
"他说,神仙高贵,妖猴腌膦;神仙救世,妖猴祸世,自然是做神仙的好!"
说到这,周玉臣顿住脚步,对丁二娘眨眨眼:“你猜我当时怎么说的?”
丁二娘摇摇头,心中苦笑:总不会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吧?
却只听周玉臣清声一笑,道:
“当时我说——那么神仙,在没有成仙之前,又是什么呢?很高贵吗?”
“所以啊,丁姑娘。”
周玉臣伸出了一只手掌,脸上仍是混不吝的笑容:“什么大人什么奴婢,都是爹娘生养的人,谁也不比谁更高贵。别与我这样生分,好吗?”
丁二娘愣住了。
第二天清晨,丁二娘犹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触感,干燥而温暖。沉重的鼓点响了起来,咚咚如大地的心跳。
将士们要出发了。
蓝蕤娘、翁崇所带领的这一支队伍,将要在中渡镇三十里外的野猪林里,与虏骑进行野战。总计八百骑兵和三千步兵。野猪林后方是观澜江的下游,水流相对没有上游的观润山湍急,渡江更为便宜。另—支队伍则由李仙君为主帅,李邦为副帅,共同扼守七宝山。这是除了观澜江之外,唯一能进入中渡镇的关口。李邦从云州带来了两千六百人,李宪和借来了一千重步兵,潘处道又拨了一千余人填补,此处共计五千人。
蓝蕤娘麾下的参将,齐芥娘,将领一千人在后方为接应。同时埋伏,伪做援军。
何弥则带着“京师援军,浩浩八千人”,与潘处道一同坐守中渡镇。八千人?
只有不到一千人在这守城!
何弥阴阳怪气地问周玉臣:“今日这空城计轮到我来唱了?不知您是想听[西皮慢板]还是[西皮二六]啊?”
周玉臣哈哈一笑,以鞭指向七宝山、观澜江一带:“何弥,这两处要是守不住,这中渡镇也就不必守了,大家都得玩完。”
何弥冷哼:“周太监就一点都不怕?斥候说这次带兵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