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清晨,同样的鸟鸣声,可宫里的花开得比外面的艳多了。每年各地进献的花里,琪贵人尤爱葶苎花,那是种艳红色的花,形似虞美人。
本来这种花只生长在塞外,世人知晓它还是因为它是曾经塞外霸主契丹一国的国花,后来两国通商,这奇花才渐渐被人了解,进而追捧。
说是奇花一点也不虚,别的花大都逐渐艳丽,而后衰败,最终调落。只有葶苎,偏生在最艳丽的时候凋零,像是用尽全部生命只为搏那灿烂几秒,像极了在极盛时被灭国的契丹。索性闲来无事,琪贵人今日亲自侍候花草,弯腰,伸手,将几日未曾清理的杂草拔干净。
“贵人,九皇女殿下来了!”贴身宫女跑来禀报。
父亲。”颜凤渊走进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矜贵贵人,身着-袭红艳华服,半蹲在一片红花绿叶里。斜射过来的光穿过屋檐,照在贵人脸上半明半暗,光明与暗淡的分界线是双上扬凤眼,平日里的勾
人心魄都被收敛着,如今满眼诚恳。
她看着琪贵人满手灰土,皱眉道:“怎么又在摆弄这些花草,太医不是说您腰伤未愈,让你没事静养不要弯腰吗?”
琪贵人拍拍手上的泥土。“这些花被他们养的太精细了,规规矩矩的不像是长在这的,活像是困在这儿的,艳是艳的些,可就没有宫外的那种自由自在的美。”说话间,颜凤渊已经将这一片的杂草都除了,又倒上一层沙土,正要浇水时却被琪贵人拦住。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葶苎是长在沙地里的,平日里少浇些水才能活得久。"
“这花啊,活在不适合它的土壤,就要细细谋划,小心谨慎,不然有一点不妥第二天就散了,人想留也留不住。”
颜凤渊站在阴影里。“女儿谨记。”
琪贵人只笑了一两声。“你谨记干什么,我是在说花,又不是在说人。”
仔细用泡满花瓣的温水将手上泥沙洗净,又涂了花草香的护肤油,琪贵人这才有闲心坐下来和自己女儿聊聊天。“平日里从没见过几次人影,今天这么早来我这里是怎么了?”他盛了碗春笋鸽子汤,一小碗汤满满都是药材味,放到颜凤渊面前,才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碗汤,还滚着热气,颜凤渊舀起一勺,放到嘴里品品,细致的苦味在她口里散开,一股肉味的浓香随之而来,苦味化为甘甜,在唇舌间久久不散。可颜凤渊没有心思品鉴这个,粗略尝了一口都没品出什么味道,就开口说:“父亲,西洲出事了。”
琪贵人不慌不忙,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西洲出事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有地方父母官管着,再不济还有知州,知县,还轮不到你操心。”
“可您明明知道,再这样下去,波及的不会是一郡一县这么简单。这不是之前那种死几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可是数百上千条命!”
咣当'一声,碗碟重重摔下,珍贵食材如同垃圾一般散落在地,混杂 起的是匠人耗费数年才烧制完成,又从成品万里挑一的贡品瓷器碎片。样样都是珍品,样样弃如敝屉。“若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不介意提醒你一下。可你若是昏了头,我宁愿你当年死在我肚子里也不要你苟活于世!”
他站起身,背着光,华贵长袍和身躯一起融为阴影,从颜凤渊处看活像个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怪物。
“死人又如何,无论是一人,是百人还是万人,从你走上这条路上时就注定了她们会为你而死,你能做的只能是背着这些孽,一步步向前。孩子,别忘了你来时的路,别忘了你的血脉,你是我唯的希
望,这皇位只能由你,也必须由你来坐。”
带着花香味的手抚过她头顶,安抚性地揉了揉。琪贵君揽过颜凤渊,将她的头部贴着自己,让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那是血液迸发至全身的声音,血脉是细带,也是她们身体里天生控制彼此的锁
链,深埋在骨髓里,是刮骨还肉都无法清除的羁绊,她们血脉相连。
花香味从头顶抚过耳廓,轻拍了拍,又紧紧贴住脖颈。
琪贵君声音夹杂着矛盾与痛苦:“孩子,不要让我失望好吗?我承受不住的,别让我失望好吗?”
颜凤渊沉默不语,良久,她尝了口已经凉透了的鸽子汤。
嗯,这会儿她尝出苦味了。
颜凤渊嘴里的苦味还未散开,人就已经回到自家府邸。
她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眼前是廊桥流水,皇家赏赐的园林郁郁葱葱,被细心修建的枝丫,怎么也超不过人为规定的形状,扭曲着,好似毫无生命。满眼都是绿色,青色,和土壤的棕色,明明是春季,却不见一朵花。
她从不爱花。
一阵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楚贵君走过来,将外氅披在她身上。
每次颜凤渊从宫里出来,她都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既不说话也不动。一开始楚贵君也问可是得不到答复,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问了,只是带着一件衣服陪着她。可今日不同,今日事关梁朝万千百姓,他有话不得不说。“西洲的事,妻主是不是要出手干预一下。”回应他的是一声深深叹息,颜凤渊转过身,淡淡回道:“你不用管,楚家也不用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