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 顾远晖将身子伏得更低,看起来似乎被吓得惶恐万分,然而面色却镇定如常:“臣绝无此意。” “哦?是吗?”景丰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寒意森然,“那就请顾卿告诉朕,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远晖喉头滚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陛下钦点臣等为阅卷官,代您批阅筛选考生试卷,臣不敢马虎。然则科举取士干系重大,殿试更是科举的重中之重,事关朝廷未来,最终录谁黜谁,理应由陛下决断,臣虽为阅卷官员,亦不敢干扰圣裁。” “故方才呈给陛下的十份试卷,乃是按照考生会试名次排列,并非是臣等自专。臣此举,正是为了尽力避免臣工态度影响大局,从而将裁定之权尽数归于陛下。” 说着,顾远晖语气激动起来,竟是红了眼眶:“臣顾远晖一片赤胆忠心,唯恐不能为陛下赴汤蹈火,怎敢威胁陛下独摄朝政?请陛下明鉴!” 景丰帝微微一怔,当即便去翻看剩下的卷子:顾云霁然名单和会试的前十名有少许出入,但确实是按照会试的名次排列的。 见状,他神色和缓下来,眸中的寒意瞬间消散,变脸只在顷刻之间。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尚未反应过来,景丰帝就已经走下台阶,亲手将顾远晖扶了起来:“原来是这样,是朕错怪顾卿了。” 景丰帝拍了拍他的手,笑得和蔼又亲切:“朕之前一时没收住脾气,吓着顾卿了吧?顾卿是两朝元老,忠心耿耿,朕怎会不知?朕不过是说说而已,顾卿莫往心里去。” 顾远晖抬手拭了拭眼泪,一副哀戚怅然的样子:“只要陛下肯相信臣,臣就心满意足了。” 景丰帝将顾远晖面容打量一番,目露关切:“朕瞧着顾卿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想是科举事务繁杂,劳心费神了。” “来人。”说着,景丰帝招了招手,“拿两支高丽国去年进贡的红参来,让顾大人带回去补补身子。” “臣谢陛下赏赐。”顾远晖热泪盈眶,当即又要跪下谢恩,被景丰帝给拦住了。 景丰帝笑着道:“顾卿累了这么多天了,就先回去歇着吧。至于那些卷子,等朕批阅完毕定好名次之后,再差人给顾卿送过去。” 顾远晖恭谨道:“是,臣告退。” 刚走出御书房,顾远晖就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他摸了摸自己被冷汗浸湿的衣襟,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心中后怕不已。纵然他猜到了景丰帝对此事的态度,也大概预计到了对方的反应,但当他真的处于景丰帝的慑人龙威之下时,还是被吓得大脑空白,差点一个字都说不出。 所谓伴君如伴虎,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御书房内,景丰帝目光悠远地望着顾远晖离去的方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 半晌,他蓦然问道:“之前你说关于顾云霁连中三元的流言,顾远晖是什么反应来着?” 飞鱼卫悄无声息地显出身形,应声答道:“回陛下,顾远晖对此未做任何解释澄清,只是约束家中仆人,命他们不准跟着乱传,还拒绝了一切以恭喜家中子弟中第为理由的宴请,连同僚送的道喜贺礼都退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顾云霁那边这几日也是天天待在会馆,不与任何人交际往来,属下猜测他可能正是得到了顾远晖的授意,所以才闭门不出。” “哼,顾远晖这个老狐狸。”景丰帝轻哼一声,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这是生怕朕因流言降罪于他,所以上赶着来朕面前表忠心呢。偏偏他还搞出这场先抑后扬,让朕理亏在前,不仅不能问罪,还得好生好气地安抚他,当真是好算计。” 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景丰帝便将此事按下不提,随后看起了桌案上殿试考生的答卷。 将卷子一一看过,景丰帝的脸色一点点沉抑下来,声音带着凉意:“顾云霁,刑部尚书顾远晖堂侄;方子归,内阁首辅方述之子;张吉,礼部员外郎张祥之弟……这科举说的是不拘一格全面选拔人才,但实际上考中的大多还是世家子弟,寒门士子被挤得几乎占不到几个名额。” “等他们进了朝堂,八成还是循着父兄的脚步,各自有既定的阵营归属,有几个能听朕的话、做一个忠心不二的纯臣?一代传一代,科举考来考去,到头来,朝廷官职还是握在那批人手里。” 看着看着,景丰帝突然目光一顿,抬头问飞鱼卫:“这个……程炎,是哪家的子弟?” 飞鱼卫道:“回陛下,程炎是松江府华亭县人氏,家中世代务农为业,并无任何高门显贵倚靠,是真正的贫民出身。” “是吗?”景丰帝意外地挑了挑眉,不大相信的样子,“可若是贫民出身,他是如何一路考过来的?难道凭他家的几亩薄田,就能支撑起昂贵的束脩吗?” 飞鱼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