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的张谷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在身后将士的簇拥下径直走进一间营房。
营房阔廊,灯火明亮,摆着桌案,悬着舆图,一旁还有食案,坐垫,软榻——跟他们的驿兵小屋真是天上地下。
原本在后安静肃立的随从,随着门帘放下,如同卸下来千斤重担,涌向屋子里的各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新丁更是坐在了食案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其上——
“这大半夜的,竟然还有烤猪头!”
一个兵丁在一旁挤过来,伸手拿起刀子割下一块肉,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声音含糊:“乡下人没见识了吧,当都将的,别说晚上有肉吃,等过了国丧,还有酒喝呢,到时候作为张都将的亲随,你小子也能喝一口。”
新丁激动不已,呆坐都忘记吃肉,这是何等的好日子?他明明记得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要掉脑袋了,没想到竟然升官了——虽然还是兵。
但作为驿兵营都将的亲兵,地位可不一样了!
张谷看着满屋子乱看乱摸的诸人,轻咳一声:“都稳重些。”
兵丁们都安静下来,不过也没有害怕,嘿嘿笑:“头儿,你可真稳重,这一路走来,气势十足,比原先的都将还沉稳。”
张谷脸稍微红了下,那当然是装的,铠甲下,他的腿都有些发抖呢,唉,他活了半辈子了,原本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将来跑不动了,就去山村乡野驿站当个驿兵卒子,哪里想到会升官,掌管了京城的驿兵营。
这都是因为——
“这都是因为咱们运气好,路途上遇到了阿福——”
“嘘,别喊这个,要称呼皇后——”
“小声点,不许再提当初的事,对皇后不敬——”
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张谷回过神,笑了笑,又肃重了神情,萍水相逢,阿福如此看重他们,他一定不会辜负!尤其是,这孩子又——
“她又肆意妄为了,上次从家里翻墙,这次到了皇宫,也照样翻墙跑了。”
先前阿九站在他面前,冷着脸说。
“不过跟以前不一样,不用坑蒙拐骗,有兵马相护,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吗?张谷想,然后阿九就把他封了都将。
“驿兵营交给你了,这一路上她的消息你要亲自掌控。”
阿九就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但马儿在夜色里刨蹄似乎不想走,于是少年在马上又扔下一句。
“——如有什么不妥,立刻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少年催马而去,消失在夜色里。
张谷轻叹一口气,阿福又一次跑出京城踏上去边郡的路,但这一次,阿福不再只是阿福,阿九也不再是驿兵,纵然担心也不能相随了。
这两人结识结缘与路途,但却不能再在路途相伴,可怜啊。
他一定会守护好阿福,让有情人——纵然不能终成眷属,也都好好的活在世上,能相见,能互相牵绊。
张谷心潮澎湃,深吸一口气,肃容喝令:“都打起精神,如今重要时刻,驿信不能出半点差池!”
果然一升官,气势就不同了,散乱在室内的随从们站直身子,齐声应诺。
夜到了最浓的时候,站在京城的城墙上,远望去漆黑一片,整个天地似乎融为一体,混沌不清。
风吹动披风,在身后卷动,不时拍打在人身上,似乎想让让矗立许久的年轻人醒过来。
谢燕来凝望着远处的浓夜,一动不动。
行不行啊?
先前什么都不是的时候都被围追堵截。
如今成了皇后,树敌中山王,又耍聪明在邓弈和谢燕芳之间周旋——不老老实实躲在皇城,又跑出来,这不是送给人机会吗?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
要不然也不会在那个时候遇到他,一眼就被识破,所有的功夫白费。
要不然,现在的她本就在父亲身边,无须周旋费心,自在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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