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的这道奏疏,已伤及那些与如满裕钱庄这般的交子铺在一块儿勾结垄断交子发放权的官员的利益。 他父亲远在宛江,自要面临诸多风雨之恶,而他在京中或也将面临多方报复。 “你父亲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连你这个好几年不见面的儿 子的生死也不在乎,你心里,就不怪他么?” 韩清有点好奇。 “父亲此举是为国考量,我如何能怪?”周挺摇头,“使尊也知,父亲希望我做的官是文官,我不从父命已是不孝,而今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也该让父亲知道,我没有选错路。” “那你这段日子便要更小心谨慎些,可别让那些气红了眼的给算计了去。” 韩清站起身,轻拍他的肩。 “是。” 周挺应了一声。 宛江转运使周文正的奏疏在早朝时被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神福念了一遍,立时引起朝臣议论纷纷,但正元帝却并未直接下敕令允准此事,而是请朝臣就此事各抒己见。 有人赞同,有人反对,身着朱红圆领袍的官家在御座上始终不言,静听着朝臣们互相驳斥也不阻止。 “张卿,你以为呢?” 良久,正元帝才垂眼去瞧底下那个没拄拐,身形有些佝偻,穿着紫色官服的老者。 张敬闻言,立即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臣以为,私交子变为官交子的确可使其惠及天下。” “这么说,张卿觉得周文正这道奏疏可行?” 正元帝语气平淡。 “臣,却不是此意。” 张敬垂首。 正元帝眼睛微眯,神色似乎沉下来一分,“不是此意,又是何意?” “若无本钱,将伤国本。” 寂静的朝天殿内,张敬一人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孟云献在旁不禁眉心一跳,他抬头,果然见御座上的官家脸色变了又变,他无奈轻叹,“若无本钱,将伤国本”这句话,便是意指若拨备的铁钱不够,而交子发放无度,则将使交子在民间的流通量远超实际需要,交子的价值一贬再贬,而物愈贵,则伤民生根本。 张敬口中的国本,即为民。 私交子变为官交子的确能使交子流通更广,惠及生民,也能暂解军费的燃眉之急。 张敬此言,并非反对周文正的这道奏疏,而是在劝谏君王,万不可使交子放量无度。 孟云献不禁皱眉,他始终觉得今日的张敬有些奇怪,张敬虽是直臣,却也并非不会审时度势,可张敬今日,却像是奔着触怒官家去的。 “好个为国为民的张卿。” 正元帝虽然在笑,那双眼睛却冷沉沉的。 直到散朝,正元帝也并未定下此事,但谁都知道,官交子取代私交子 ,终将成为定局。 “崇之,你从前明明连自己的花销都懒得清算,家中连个算盘也没有,怎么如今财政上的事,你却如此上心?” 出了朝天殿,孟云献不等贺童来扶张敬,便走上前去。 贺童晚出来一步,瞧见前面两位相公走在一起,一边下阶一边说话,他谨慎地跟在后头,只注意着老师的步伐。 “家中事我可以糊涂,国事却不能。” 张敬扶着白玉石栏,慢吞吞地往下走。 “你今日为何要触怒官家?”孟云献实在觉得他太过异常,“近些日子你查百官政绩,却又无下一步的章程,如今你又关心起财政上的事,想来也与潘三司见过面了?我却看不懂,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官家不爱听的谏言总要有人说,不单单是说给官家听,也是说给朝臣听,若能有几个敢在官家面前说真话也是好的,再不济,我也当我这些话是说给百姓听的,总要有人告诉百姓是非曲直。” “至于我在做些什么,” 张敬膝盖疼得厉害,他一手撑在白玉石栏上站定,“我是为什么回来,便是在做什么。” 直臣之直,不应只为君父而直。 —— 满裕钱庄的东家出身代州,故而京中这家分号修建得也颇有代州的味道,四面为楼,共撑天井,彩绘斑斓。 徐鹤雪提灯上楼,倪素紧随其后,纵然夤夜司将此处暂封,以至于这偌大的钱庄却还有人守,她只能尽可能地步履轻缓。 灯影照见一张方长的乌木桌,其上摆着整齐的算盘,算珠浑圆饱满,孔洞镶嵌玉环,倪素扫过那些算盘,“好像没有缺算珠的?” “若有用坏的,应该也不会再摆在台面上。” 徐鹤雪一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一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