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了的男生还有点恍惚。他用一大叠卫生纸捂着嘴, 站在自己母亲的身边,被妈妈的手护着,听着妈妈质问陈秋糖。而陈秋糖,尽管毫发无伤, 却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班主任的另外一边。没人帮她说话,没人帮她躲质问。
男生的妈妈对陈秋糖毫不留情。在上学期末结束时的家长会上,就见过这个孩子, 别看不曾有一句话的交流,坏学生的印象却早已根深蒂固。班主任老师可能是觉得这位家长的语气太差,陈秋糖的处境太可怜,便出言帮陈秋糖说了一句话, 希望家长消消气, 和孩子慢慢谈。
家长怒,一瞪眼睛说:“消气?这是我家孩子的牙被打掉了, 除了我当然谁都容易消气!老师, 您看看我家孩子脸上, 这儿红一块那儿肿一块的, 再看看她, 身上有半点伤么!一个女孩子家那么能打架, 可能是能好好说话的么?”
班主任一看这火气值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顿时也窜上一股火气,“那我不知道大家的具体情况什么样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男孩打成这样我也挺纳闷的,要不为了泄愤,咱们大人把陈秋糖也打掉一颗牙得了?”
那家长吼道:“我倒是想!”
班主任赔笑:“您别想, 等陈秋糖的家长来了,咱们可以想什么说什么。”
“那她家长呢?怎么还不来?她到底有没有家长啊?家长会的时候可就没来。”
说到这儿,一直像个人物蜡像一样定在原地的陈秋糖突然出声:“谁说她家长会没来。”
班主任和家长顿时望向了她。她们发泄得太投入,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本来能说得出话的被批斗对象。陈秋糖看上去着实不聪明,不下一米六五的大高个子,面无表情甚至带着点仇恨值的脸,腰板挺直戳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未曾好好打理的短头发立着几根呆毛。即便是突然出声的这一句,也连头都没抬,视线随便定在办公桌脚,毫无意义,毫无青春活力。
“你家长来没来家长会不重要。既然你会说话,那你说说为什么打人。”班主任问道。她希望陈秋糖随便开口说句什么都行,哪怕说谎呢,都比这么沉默装死来得痛快。
可是陈秋糖就是这么气人,说完刚刚那句话之后,又回归了装死。
“这孩子怎么——”
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推开了。陈秋糖连忙撇头去看,因为她太熟悉叶从心的脚步声,她听出今天叶从心不够淡定,稍有些乱。叶从心径直来到班主任面前,直接挡在陈秋糖和另一个家长面前,对对方淡笑道:“我接到电话说我家孩子打了人。怎么一进门,好像我家孩子要被打了?”
她那两句话问得毫无攻击性语气,却太嘲讽了。偏偏叶从心一脸文弱书生样,作无辜态,看起来对自己的嘲讽言语毫不自知,让对方咬她都不太好意思下口。那边家长显然被怼得很憋屈。
陈秋糖暗爽,她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叶从心的背。面前挡住自己的人,已经在身高方面被自己超越了一点。但是叶从心从未向今天这样,伟岸如两米八。陈秋糖甚至有点热血了,她想要拽拽叶从心外衣背后的带子,两人来个队友的目光交汇。
“陈秋糖。”叶从心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冰冰,“说说你为什么打人。”
陈秋糖一抬下巴,狠狠地盯着捂嘴的男生:“他骂我。”
那男生被她瞪得毛骨悚然,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陈秋糖怒气值全开冲上来揍人的场景。修罗啊,那气势是要人死,且不要命。男生不禁后退了半步,不仅男生慌了,男生的家长不知为何也有点慌。
叶从心接着说:“骂得那么严重,严重到你把人家门牙都打掉了?”
陈秋糖这才与叶从心第一次对视。她才发现,叶从心好像不是来维护她的,而是来制裁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辩解出来。叶从心那目光满是厌烦和失望,厌烦就罢了,失望——这种情绪让陈秋糖胸中燃起的斗志全数变成了怨怼。
“有那么严重。这次我打掉他下面门牙,下次他再嘴贱我打掉他上面的。犯一次贱我打掉他一颗牙,到他一颗牙都没有,说不出来话为止。”
对面的学生家长深吸一口气,谁都想不到,这孩子事到如今经还能说出这种混账话。
叶从心与她对视良久。后来,没再问别的,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面对对方家长,深深地鞠了一躬。陈秋糖注意到,她转身的时候伸手扶着老师的办公桌沿,手指用力到泛红。
她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可是又制止住了自己,她看到叶从心的身体在她眼前弯下,头发盖住脸,腿在微微颤抖。她很气,但是再气也知道,该鞠躬的本该是自己。因为叶从心的鞠躬道歉,她看到了慌乱中找回一些轻蔑的男同学,看到了自尊相当受用的同学家长,看到了因为囫囵摆平一件冲突而阿弥陀佛的老师。
陈秋糖更生气了,气得想往自己身上甩拳头。
谈完了解决方法的叶从心,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沙发上。那么年轻就掉了门牙,人家要求用最昂贵的种牙方式来弥补,这一点儿都没毛病。算下来,叶从心大概会破费一万块钱。
回到家,叶从心没让陈秋糖进门,直接留在外面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