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糖从未进过这条路街边的这种隐秘的店铺。小的时候叶从心就无数次告诫过她, 这些店铺不安全, 有很多老板雇佣小混混,将客人骗进店里后威逼强制高额消费。她每每看到站在街边游荡招揽的黄头发小伙子们, 总是避之不及。
今天, 她被这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请进了门。下楼梯来到地下, 豁然开朗,纹身店里装潢时尚,温暖的灯光、乡村轻摇滚乐,特别醉人。这环境使人脑中作乱, 容易冲动下决定,给自己的身体刻上些以为不会后悔的印记。
得知年轻的女客人要刺朴素的三个字,位置在心口处, 一个烫了棕色卷发的小姐姐来为陈秋糖服务。
“你别怕, 其实没多疼。”
陈秋糖皱眉, “我不怕疼。”
“小姑娘长得挺高,看着可不大。这是男朋友的名字?不像男名……怎么像女名?”见陈秋糖一脸不想回答的表情, 小姐姐转而称赞起她精致的五官。
这里的人全都巧舌如簧, 不停地与陈秋糖挑起年轻人喜爱的话题来拉近距离。陈秋糖一半心思放在与人礼貌交谈上,另一半心思在想着那三个字。
“叶从心”啊,你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准备离开?凭什么可以对我的处境一无所知?
凭着你的贱啊——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念,让丰富的情绪合着环境的节拍将自己淹没, 很快,就糊里糊涂地交了二百块钱定金,并且靠在了专用的椅子上。
满屋子黑色墙砖的装潢, 加上橙黄的灯光,令镜子里陈秋糖的样子显得很有质感。她望着自己明明露出畏惧的脸,听到身后的小姐姐说:“建议你做半永久的。人名这种东西——不怕你不爱听哦——尤其刻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以后很大可能是要后悔的。”
小姐姐像是安慰失恋小妹妹一样拍拍她的肩,而陈秋糖瞟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价目表,看到半永久刺青要贵得多。尽管永久的也很贵就是了。
她像是听了个笑话,“才不会后悔呢。”
小姐姐撇撇嘴,蹲在她面前,为她解开衣裳,“真的建议你做半永久哦。你才多大啊?人嘛,有的人到死才知道自己爱谁,有的到死都不知道。”
爱?唉。
陈秋糖懒得回应她的话。当小姐姐坐在她面前,近距离凝视着她□□着大片的上半身;手抚着她的胸口,水性笔在敏感的肌肤上丝丝扫过的时候,她甚至没有觉得难为情。
她望着镜子,想起最早的时候,叶从心还可以和她如正常姑侄一般共浴,为了让她直视自己正在发育的少女躯体,而强迫她面对着镜子,两人肌肤相亲不留丝毫空隙。那时候她羞愤,却不止羞愤,有不知名的东西在萌芽,至今也不敢肯定它是否就是爱情。
就像她成年后不再对叶从心言明“喜欢”一样,仿佛她们之间的感情若用这样的词语一言以蔽之,就变得俗不可耐了。面前的这个小姐姐,又怎能理解呢?
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人,就确定是理解的么?
陈秋糖的视力如此的好,镜子里写在她胸口的“叶从心”三个字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着这三个字,看的时间太长默念的次数太多,渐渐地居然越来越陌生了。
她不禁想,这名字刻在这里,就好像早市上卖的猪肉上面加盖的出产地印章。
等到自己没了记忆,每天早晨像今日子一样看到胸口的这个再没有任何含义和感情名字,它可不可以带领自己找到自己的“出产地”呢?
“好了,要刺了哦。”小姐姐准备好了单头针和墨水,针头已经靠近她柔软的胸部。
陈秋糖低头看了一眼,单头针的样子并不慎人,但是她仿佛看见了寒光一闪,蓦地像被泼了一头凉水用以清醒。
她连忙说:“不不不,我是来咨询的,今天不刺!”
“字都写上了,怎么是来咨询的?”
“是你建议我先感受一下的啊!”
小姐姐继续动作,和颜悦色地告诉她文字都已经写上了,针头也用了,不刺的话也要交钱的。针头里的越来越近,陈秋糖心如擂鼓,突然明白了自己有多蠢,居然真的被人忽悠而强制消费了!
针头已经扎了进来。胸部的毛细血管的神经十分集中,陈秋糖疼得咬住了嘴唇,猛地推了小姐姐一把。她强行起身,混乱中,只觉得胸口狠狠一痛,站起来低头看的时候,看到左胸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
小姐姐被推得摔在地上,望着她胸口伤口中慢慢渗出来的、一个个小血珠连成线又流下来的盛况,吓得站不起来。
……
陈秋糖离开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搏斗。店里的几个高大的男性妄图以武力阻止她离开,却没想到这个姑娘那么能打。
她揍青了一个人的眼眶,揍出了一个人的鼻血,然后站在门口朝着再也不敢冲上来的店员们大喘着气,衬衣的胸口处都已经渗出了血迹。她好多年没用的打架技术还没被丢掉,此时看上去威风凛凛,然后推门出去,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显得异常狼狈。
她难过自责又害怕,还有些埋怨,站在五道口繁华的街头给叶从心打了个电话,要在此刻将所有都告诉她。